“黎卻,你這些日子去哪了?”
“……”
“你是不想告訴我,還是不能告訴我?”
墨原看着跪於他身前的黎卻,不由升起一絲怒意,但很快又被他壓了下去。
自打這個人跟隨他以來,從無忤逆過他,因黎卻的身份不同,所以他允許他出入自由,但是未免也太自由了些。
近半個月以來一直沒有看到他的身影,作爲他的近衛,是否也太隨便了些?
“黎卻,你可知我爲何答應你留在飛炎院?”
“…不知。”
“黎家一族世代爲除妖師,但是我飛炎院從不與那些異類來往,是以除妖師一職對我來說毫無用處。”
下面的男子聽後身形一僵,微閉了閉眼,靜等着下面的驅逐令。
可是…
“我卻將你留在這裡,是因爲我認爲你是一個比我要更懂得家族世道的人,也是一個比我更忠誠的人,我只是需要你這樣的人而已。”
“你這個人素來不會說謊,對飛炎院也從無二心,這一點我對你毫不懷疑,但是…你是不是做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亦或是不能讓他知曉的事?但是這句他沒有說出。
墨原俯視着地上的男子,既不扶他起來,也不會讓他一直跪着,要怎麼做全憑他自己。
對於仍舊一言不發的黎卻,墨原不再理睬,而是繼續去作那副沒有完成的畫。
縱然旁邊有人,也斷不會影響他作畫的水平,以極其利落的筆法將一個女子繪於白紙之上。
畫上的女子立於樹下,衫裙微擺,長髮如絲,那清亮的眼眸略帶笑意,脣角微微翹起,安靜姣好的容顏又有些玩世的俏皮,右手擡起…
墨原停了筆,凝眉思索了片刻後,又開始移筆。
右手輕輕擡起,逗弄着肩上立着的一隻血鷹…
那眉,那眼,那脣…精緻之極。
停筆,滿意的看着自己的畫,不自覺的揚了揚眉…
真的很想現在她就在自己眼前。
忽然意識到自己已晾了黎卻很久,自己是否有些過了,於是回過頭微微嘆口氣:“黎卻,你先下去吧,等想好了再告訴我。”
地上的男子低低應道:“是,屬下告退。”
當他緩緩站起來準備退出書房時,眼角不經意的撇到了一副畫,那是…
身形一頓,然後又朝墨原跪去:“請大人放棄葉景院!”
墨原不由納悶:“你這是作甚?”
“請大人放棄葉景院,放棄葉當家!”語氣之重,好像墨原必須要聽他的一般。
“爲何?”
“…黎卻知曉大人爲何執着於葉景院,卻不知爲何執着於葉當家,縱然葉景院能給飛炎院帶來好處,但也不過是微乎其微,倘若…倘若是被葉景院所傷…那飛炎院就岌岌可危了!”
墨原那漆黑如夜的眸中閃過一絲危險的氣息,“你倒是說說,我飛炎院爲什麼會被葉景院所傷?”
“這……”
“我要得就是葉景院之惠,有了這個飛炎院就相當於入水之龍,如果葉景院與飛炎院合爲一體,那有誰會傷的了我?又有誰敢傷我?”
“…大人所言極是,但是黎卻之言絕不無道理,還望大人慎重。”
“你所說的慎重是指什麼?”
黎卻感覺到頭頂傳來的壓力,縱然心中有絲害怕,卻無一點悔意,這就是他秉持的原則。
“以大人之心不難猜到我說什麼,但是大人所想或許簡單了些,如今黎卻深知再也瞞不住,希望我的話能得大人深思。”
“黎家身爲世上最大的除妖家族,從未有過失手,卻不想在三百年前,我黎家的祖輩死在了狐妖手中,這個狐妖便是白辰狐族狐王之子,縱然輾轉多年,上天不負我黎家之心,終於找到了這個劣狐…”
“狐妖?”
“而且這個狐妖,大人也認識。”
墨原疑惑的表情更深,“我認識?”
黎卻眼中閃過一抹殺意,咬牙說道:“他就是葉景院的護者,狐妖赤介!”
“大人之能,不要說一個飛炎院,就算三個飛炎院也能永世繁華,可是黎卻實在不明白,爲何會是葉景院…”
“你不懂我不怪你,只是…”墨原擡手揉揉眉心,“這還真是有意思的一件事。”
不是因爲沒想到沒覺得有意思,而是覺得如此的事,發生在她身上…實在是很有意思。
如此以來,葉景院與妖類之間的糾葛,甚至她受傷一事就能全部明白了。
那麼,她在知曉那個人是狐妖的時候,又是以怎樣的表情面對的?亦或是因知曉他是狐妖而請他入府?
一直覺得葉景院總有那麼一絲違和,現下總算是理清了。
看着出神的墨原,黎卻小聲喚道:“大人?”
“我不知黎家竟有這種遭遇,是我疏忽了…不過,你要怎麼做是你的事,我怎麼做也是我的事,我們之間…應當是互不牽涉的。”
“好了,你下去吧。”
“等等!”黎卻前腳還沒有賣出去,又被墨原一聲喚住。
“我不會再逼問你去了哪裡,但是我決不允許她受到傷害!”
以前是,現在也是,不管她身邊有誰…
“是!”
嘴上雖是答應了,卻還是不能明白,爲何他的當家會執着於那個女子?
他不是不知道這世間的男女之情,只是他作爲除妖師一族,早已把那種東西拋在身後,而自己的當家是什麼樣的人,他再清楚不過。
那個人就算是有所渴求,也定是因爲有利可尋,但是…
他實在想象不出,那個人會有對着某個東西,或是某個人執着的一面。
甩甩頭,既然已經答應了當家,就要說到做到,不可有其他的想法。
黎卻走後,書房中也只是存在了片刻的安靜。
門口走進一個女子,美貌端莊,嫺淑文靜,眉間卻帶着一絲不相稱的怒氣。
“哥哥之話,可是要置映雪於不顧呢。”
墨原轉過頭看向來人,“何出此話?”
“哥哥對葉姐姐之心實難可貴,可是卻不知映雪也有心屬,而映雪之良人便是剛纔你們談論之人。”
“你都聽見了?”
墨映雪微微福身,“偷聽談話,映雪實屬不對,還望哥哥寬恕。”
“罷了罷了,你我兄妹之間有什麼寬恕不寬恕的,只是…你剛纔所言爲真?”
“當然,映雪心之所屬就是葉景院的護者,也是那黎哥哥被稱爲劣狐的狐妖…”
墨原伸出手阻止了墨映雪接下來的話,神情極其疲倦的說道:“等會,你先讓我靜一靜。”
就算他是一個不容易爲世事所動的人,也不帶這樣打擊他的,半日之內連聽了兩件大事…
對於他來說,葉景院的事是一件大事。
還有他唯一的堂妹…竟喜歡上一個狐妖。
這…這這怎麼說也有些太離譜了。
“什麼時候的事?”
“哥哥是問我什麼時候喜歡上他的?還是問什麼時候認識他的?”
“一個一個說,給我說仔細些!”
墨映雪看到自己哥哥有些生氣的表情,反而更是覺得親近,她揚了揚脣角,“其實這兩件事發生在同一天,甚至是同一刻。”
墨原聽後只覺得自己頭暈目眩,不知是打擊太大,還是今日勞累過度。
“莫不是你上次所說的那個人就是他?”
那個被葉初尋稱爲葉家親戚的男子。
“正是。”墨映雪回答的甚是乾脆。
半響,墨原突然大笑出聲,“哈哈…真是好啊…”
“哥哥?”按理說應該生氣,怎麼突然就笑了?
“你們啊,居然將我耍的團團轉,這麼大的事居然只有我一個人不知道!”
他現在已經談不上是該生氣,還是該鬱悶了。
“映雪也是剛剛知曉那個人是狐妖。”在偷聽之後。
“哦?可真是件怪事,你竟然不嫌棄他是個妖?”
“爲什麼?爲什麼要嫌棄他是狐妖?哥哥說過,這個世界上比映雪美的人不存在,既然那個人是妖,這樣一來就說的過去了。”
墨原擡手撐住額頭,“好好好,你喜歡,無論你有多麼喜歡他,人和妖也是絕無可能的!”
他不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妹妹一步步淪陷,人有人道,妖有妖規,亂了秩序是要被這個世界遺棄的,這點他還是能明白的。
“黎哥哥說赤介是殺害他祖輩的劣狐,這樣的話無論如何我也不能接受,所以我絕不允許他傷害那個人,還望哥哥理解。”她來就是爲了說這些話才進來的,表明自己的態度,然後不管墨原說什麼,她都會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她雖不是什麼女中豪傑,也沒有什麼才能,但是她是真心喜歡那個妖嬈的男子,這種感情不比任何人差。
回想着當日初遇,那銀絲,那眉目,全部如昨日所見一般。
更何況,自己的哥哥也不是已經陷得很深了?
“我會盡力勸阻黎卻,只是家族仇恨之事,我們無法參與其中,如果真的如黎卻所說……到那時,你便死心吧,我不希望你過得不好。”
親人的話,他只承認這一個,也只會真心對待這一個。
“多謝哥哥成全!那映雪先下去了。”
沒有去看墨映雪離去的背影是怎樣,但從那聲音中也能聽出那止不住的歡快。
伸手撫上那已經幹了的畫像,畫中的女子仍舊微笑。
他很想將這樣的笑容收爲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