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剛想要敲門,門便被打開,兩個侍從一左一右恭敬說道:“幾位大人裡面請。”
墨原走在前面,大有進自家後院的意思,朝一旁的葉初尋使使眼色,後者立馬學着他大步走過去,就缺一把扇子手中搖了。這本就是連野宮的地方,他們用不着太拘謹,更何況,腳下這片土地,不知已經走過多少回了。餘光不經意瞥到一旁的涼亭,棋局還在,只是人已天涯。
此時在正堂門前等候他們的便是這御野宮的大當家,蒼劍,與第一次見面時不同,她總覺得蒼劍好像更蒼老了些。
“未到門口迎接,實乃歉意,兩位當家莫怪。”蒼老的聲音威嚴不減。
“蒼大當家客氣了,幾步路而已。”墨原笑道。
蒼劍微微點頭,把目光又投向葉初尋,“葉當家近日可好啊?”
“託您的福,很好。”
“那就好。”
葉初尋微疑,這一句‘那就好’是什麼意思?還不待她反應,蒼劍又問:“這位是?面生的很啊。”
“衛介。”
蒼劍橫眉一挑,“哦?你就是葉景院的那位護者,衛家的後代?”
“正是。”
“……原來如此,倒是有些不同。”
葉初尋懸着的一顆心終於落下,本來她與衛應就商量着,赤介在外人面前的身份就是衛家的後代,起初赤介是不同意的,他爲狐王之子,讓他去當做人類的後代,實在是有些爲難,所以她便放寬了要求,一切隨他就好,左右別人管天管地,也管不到葉家的親事,他們只在意葉景院,只要不是幾大家族的當家,她與誰成親,在別人看來都一個樣。
不過此番赤介的回答實在是得她心意,她想着要不要回去後給他一個獎勵,恩……就那塊鴛鴦絲絹好了。
幾個人一同走向堂中,葉初尋掃視了一眼,並未發現黎卻,而這蒼劍也閉口不提二當家的事,只說自己年歲已高,實在是經不起折騰,若是御野宮有什麼事,還望飛炎院和葉景院多多支持。
葉初尋心中自是不以爲然,依她看,蒼劍這把叱吒風雲的老骨頭還能再折騰個幾年,此時的謙卑態度實在不像他。
“今日怎地不見黎二當家?”墨原終究還是問出了口。
“老夫交待了他一些事,讓他去辦了。”
“這樣啊,我本想着與他兄弟一場,敘敘舊呢,哈哈……”
“這麼多年他一直寄居在飛炎院,倒是欠了墨當家天大的恩情,能結識墨當家,實在是黎卻的福氣,老夫很是高興。”
墨原連連擺手,“不敢不敢,換做是誰都會如此做,況且黎卻也幫了我不少。”
蒼劍點頭,“既然兩人關係如此要好,那更要相互幫助了,墨當家說是也不是?”
“是,蒼大當家說的是。”
葉初尋在一旁聽着,內心已經鄙夷到了極點,這隻老狐狸,不跟元須拜把子真是虧了他這顆陰險狡詐的心。
“哦,對了,葉當家可是看了連當家留下的書信?”
“看了,聽聞是蒼大當家找到的,真是感激不盡。”
“哎……老夫本來是交待了下人給送去的,誰知他竟把這事忘了,這才拖到現在,沒有耽誤葉當家的事吧?”
“當然沒有,說來也是慚愧,並不算重要的東西竟讓蒼大當家給保存了這麼長時間,真是愧疚不已。”說着歉意的一笑。
墨原聽後眸中不禁染上一片笑意,此話不過是說蒼劍做了多餘的事,白費了心機,這老狐狸對上小狐狸,到底誰贏誰敗,現在說結果未免早了些。
蒼劍也是忍耐力極高的高手,拄着柺杖的手都已經開始發顫了,臉上的表情竟沒有絲毫變化,這讓在座的幾人甚是佩服。
片刻,他緩了緩繼續問道:“葉天音是否還在葉景院?”
“葉祖雲遊四方去了。”
“老夫記得他生性放蕩不羈,不喜被約束,這孫女當家,他也竟放得下心,還在外遊玩?”
葉初尋很是悠閒的喝了口茶,嘆氣道:“何嘗不是?……畢竟是一家人都連着心,他想什麼我能猜得到幾分,所做的事,我也能稍加理解,所以即使在外,他也時時牽掛着葉景院,包括這些……友人。”句尾她刻意的加重了‘友人’二字。
一雙狐狸眼微微眯起,“下次,他回來後,老夫定要與他好好敘舊。”
“好,葉祖回來我便立馬告訴他。”
墨原不知二人說的到底是什麼,只在一旁思索着黎卻的事,而赤介則是看往門外。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外面傳來聲音,“二當家回來了。”
幾人一同看向院中,心中只有一個想法,終於把這二當家等回來了,只是一身黑衣的黎卻不再遮掩容顏,將疤痕暴露在外,蒼白的臉,暗紫色的薄脣,就這樣一個如同鬼魅一般的人往這邊走來。
黎卻快步走進廳堂,極其恭敬的對着幾人行了禮,除了赤介。葉初尋這剛放下的心又要提起來,她就說不讓赤介來,這幾乎算得上死敵了,見面能不紅眼麼。
只見赤介與黎卻雙雙打量了一番,竟然……竟然恭敬的彼此抱拳行禮。
在她與墨原呆愣了片刻後,回過神對視了一眼,兩人皆輕輕吐氣,還好,還好……
“黎卻,事辦的怎麼樣了。”蒼劍問道。
“已經辦妥了,大人放心。”
蒼劍揚了揚嘴角,“好好好,把事情交給你果然沒錯。”
“大人過獎了。”不知是因爲疤痕的緣故還是什麼,黎卻的一張臉面無表情到極點,就像是木偶一般,連絲血色都沒有。
“好了,去跟墨當家說話吧,老夫有些乏,就先去後院了,你好好陪陪兩位當家。”
“是。”
幾人送走了蒼劍,墨原率先開口,“黎卻,不,黎二當家,今日一見終於了了我一番心事。”
“不知墨大人所說何事?”
“終於見了你的真容,哈哈……”
黎卻嘴角抽搐了一下,“在下長了一副惡相,生怕驚嚇到大人,所以才……大人莫怪。”
“我不過是說笑而已,你也不要當真,不管如何,你我相識一場,也算是半個兄弟,如今看你成了二當家,我也替你高興,往日的事都不要再提了。”
黎卻一撩衣襬單膝點地,“大人的恩情永世莫忘。”
“罷了罷了,你我之間不再有什麼恩情。”
“……儘管大人如此說…”
墨原居高臨下的看着黎卻,“快些起來吧,這裡是御野宮,你不怕讓下人看了笑話?”話雖如此說,卻並未出手相扶。
“大人之恩,黎卻永記在心。”
葉初尋對這種感謝來感謝去的場面不怎麼感興趣,左右人也見了,墨原該傳達的意思也都傳完了,繼續待在這裡也無意義,於是她拉着赤介準備離開。
前腳還未邁出門檻,一個黑色的身影卻擋在他們面前。
葉初尋眼眸一暗,“什麼意思?”
“葉當家多慮了,在下只是有句話想對葉當家說。”
“什麼話?”
“世事不可能都如葉當家所願,葉當家還是多些懷疑的好,莫要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傷的可是自己。”
看着黎卻那一張佈滿嘲諷的臉,葉初尋很想上去與他論一番,到底誰竹籃打水,可是這裡畢竟是御野宮,他沒出手,赤介沒出手,就說明兩者都有了決定。
赤介瞪了黎卻一眼,拉起葉初尋的手就往外走,越過黎卻身旁時,冷漠的聲音傳出,“下次,一定殺了你。”
“一樣。”
兩個人快步走出御野宮,葉初尋的手腕一直被赤介抓着,後者很明顯的在忍耐怒火,以至於她的手腕被抓出了青印,就算感覺到他的怒氣,也無法爲他平息,因爲她也很生氣,話說黎卻明明是說的她,赤介爲什麼這麼生氣?
一直走出十幾米遠,葉初尋另一隻手拉住赤介,“等會,墨原還沒有出來。”
“管他作甚。”
“萬一墨原得到什麼能致敵軍潰敗的消息呢。”
得到赤介同意,葉初尋扯了扯嘴角,“回去有樣東西要送給你。”
冰冷的氣息終於有些緩和,“什麼東西?”
“回去就知道了,絕對是好東西。”葉初尋邊說邊揉手腕。
“抱歉…”
“什麼?”
“手腕…”
葉初尋燦爛一笑,“這點小事用不着道歉啦。”
看着她的笑顏,心中縱使有多大的怒氣也都化了去,比妖術還管用。
沒過一會,墨原便從御野宮出來,看着二人輕鬆的氛圍,他不禁舒了口氣,剛纔確實有嚇到他。
“初尋。”
“恩,這麼快就說完話了?”
“兩個大男人有什麼好說的。”
“呃……這倒也是。”
“映雪最近吵鬧着要來找你,我不同意,一個姑娘家整天往外跑,傳出去讓人笑話,你如果有空的話就來飛炎院吧,好菜好茶相待,絕不會比葉景院的差半分。”
如此牽強的理由,恐怕也只有墨原能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說出來,當墨映雪是姑娘,而她就不是了?不過看在他放棄了某種想法的份上,“……好吧,有空的話我就去找映雪。”話音剛落,赤介拉着她朝葉景院的方向走去,這回狐狸長記性了,不抓手腕改拉着手了。
柔和的力道,淡淡的氣息,讓她一時間忘記了所有,包括與友人道別。
墨原仍舊站在原地,笑容不再,卻浮現出一絲失落,黑色雙眸中倒映的是她美麗的背影,只是背影,清風拂過,有什麼話語飄散在空中,極輕極輕……
你的眼中,便只有他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