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陰暗，只從洞口透進一些微弱的光亮，四周盡是黃土牆壁，原來是一處不太大的窟穴。他往兩邊找了找，不見悅顏的蹤影，心道：“難道她已經走了？”心念及此，不由得一陣悵然。
穴外不斷傳進小鳥的啾鳴，想是天空已經放晴了。他想挪動一下身子，猛然周身一陣錐扎般的疼痛，忍不住要呼叫出聲，可是嗓中一鹹，連連咳嗽，又吐了些血水。他瞪大眼睛，眼前卻越發黑暗，心道：“這可真是要死了，剛纔見到兩隻小鬼來接我，難道我前世罪業太深，今生苦難無法補報，還須到地府裡去轉一遭？”忽然洞口一暗，悅顏自外面鑽了進來。
悅顏懷裡捧着十幾顆果子，瞧見卞小都已經醒了，不覺怔在那裡，望着他呆呆出神。卞小都看她進來，不知爲什麼，心裡忽然一陣溫柔，說道：“小狐狸，你又去給我摘果子吃了。”悅顏眼中淚光一閃，兩行淚順着臉頰滑下來，嘀嗒兩下，落在胸前抱着的果子上。
卞小都苦笑道：“小狐狸，你不必爲我難過，此乃前世因果，我這一去，離佛祖可又近了一些。”悅顏走過去，把果子堆在他身旁草墊上，擡起頭，說道：“你放心，我不會叫你死的。”卞小都奇道：“你如何不叫我死？”
悅顏面無表情，也不答話，自果子中挑出一枚，道：“你餓不餓，如果餓了，我便餵你吃顆果子。”卞小都一皺眉，想起傳說中，妖精用自己性命搭救凡人的故事，不禁道：“小狐狸，你想什麼呢？你想用你的命來換我的命麼？”悅顏淡淡道：“不是，大師不必多心。”說着把果子遞過去，放在他口前。
卞小都轉頭躲開，說道：“小狐狸，這其中必有緣故，你不必隱瞞我，我看得出來，直到現在，你已經很久沒笑過了。”悅顏怔了怔，突然悲從中來，再也忍耐不住，失聲痛哭。卞小都看她哭了一會兒，勸道：“小狐狸，你也不要太悲傷了，其實生死夢幻，人生如沙，在萬千大世界中根本算不得什麼，小僧有緣，和你在此相遇，實在是莫大的福澤，即便今日分別，也是一種緣法，咱們不必太過執著，唉，小僧平日爲情苦惱，今日解脫，或許也是一件極大的善事。”說到這裡，已不知是在勸她還是勸自己。
悅顏漸漸止住哭泣，抹了抹臉上淚水，道：“大師，咱們今日一別，從此遠隔千里萬里，便請大師再吃小妖一顆果子，好麼？”卞小都微微一笑，答道：“好。”悅顏把果子遞過去，他張口便咬，果子香甜多汁，與從前無異，只是此刻他嘴上乏力，胸口如堵了重物，難於下嚥，吃了幾口，終於咬不動，只得停住不吃。
悅顏把果子放下，又呆呆凝視了他半晌，忽然微微一笑，一指點在他腰間睡穴上，卞小都登時暈了過去。悅顏喃喃道：“大師爲情苦惱，小妖也爲情苦惱，苦惱苦惱，何時能了？唉！”說着一聲嘆息，從口中吐出一物，放入他嘴裡，只聽他喉嚨“咯”的一響，那物已滑入肚中。
做了這件事，悅顏臉上浮起兩朵嬌紅，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願大師萬事吉祥，多福少難，小妖這便去了。”當即化作一隻小狐狸，離開窟穴，簌簌而去，沒了蹤影。
不知睡了多久，卞小都被一首嘹亮的歌聲給驚醒，睜開眼睛，只聽那歌聲唱道：“……世人都道神仙好，哪知神仙多煩惱？你也惱來他也惱，唯有酒中解煩惱，一壺酒，兩壺酒……”唱到這裡突然止住，過了一會兒，聽他罵道：“你奶奶的，真是晦氣，這酒沒了，不是成心惹老子煩惱麼？”
卞小都心道：“看來這位老兄是個嗜酒之人。”一邊想着一邊爬起來，忽然發覺自己的傷痛已經全好了，活動下四肢，感覺體力無比充沛，胸前傷口留下一道淡淡的疤痕。他心中疑惑，轉頭望去，只見草墊上靜靜擺着十幾顆紅通通的果子，心頭猛然大震，四下尋找，地上平躺着一套淺藍色的衣物。
衣物上還保留着淡淡的幽香，可是小狐狸已經不見了，他拾起那件衣物，捧在面前，一時心裡說不清的滋味，忍不住大念：“阿彌陀佛！”
穴外忽然“咦”了一聲，一顆蓬亂的腦袋伸進來，好奇道：“這是什麼妖怪？怎麼敢唸佛祖法號？”
卞小都朝洞口望了一眼，說道：“小僧是人，不是妖怪。”那人更加好奇，問道：“你既不是妖怪，幹嘛呆在妖精穴內，難道想要修煉成妖？”卞小都道：“施主取笑了，小僧乃佛門弟子，怎會去修煉成妖？再說，小僧只聽過修煉成仙，還未曾聽過有修煉成妖的。”
那人“嘻嘻”一笑，道：“你沒聽過，那是你孤陋寡聞。”說着，已鑽進洞來。卞小都見他蓬頭垢面，一身粗布長袍破破爛爛，腳上趿拉着一雙無幫的草鞋，只有腰間掛的一個紅漆葫蘆，油光鋥亮，十分惹眼，當下問道：“難道施主聽聞過？”那人剛到洞中，還不適應洞裡的黑暗，用手攏住眼神，向四下望望，忽然看見草墊上的十幾顆果子，立即走過去，拾起一顆，放入嘴裡大嚼，吃了幾口，不覺讚道：“好吃，真好吃，這麼好吃的果子叫什麼名字？”
卞小都本想說不知，但想果子是小狐狸摘來的，便隨口應道：“叫狐狸果。”
那人搖頭晃腦把一顆果子吃完，拍拍肚子道：“嗯，這狐狸果還真是好東西，對了，你剛纔問我什麼？”卞小都道：“我是問施主是否聽過有修煉成妖的？”
那人翻了翻眼皮，說道：“這個嘛……我自然是聽到過，只是跟你說了你也不會明白，所以還是不說的好。”卞小都道：“施主不說，小僧便告辭了。”當下回到草墊處，用手中衣物把那十幾顆果子包在一起，背在肩上，走出洞口。
洞外陽光滿地，中央一個十幾米寬的池塘，被四周茂密的樹林所包圍，池塘水面平靜清澈，一眼望去，能清楚地看見裡面游來游去的魚兒。卞小都鑽出洞來，只見洞口開在一座小土崗的斜坡之上，他順斜坡下來，沒走幾步，忽聽後面那人呼喊道：“小和尚慢走，等等我。”
卞小都站下，扭回身等他，那人快步走到面前，說道：“小和尚，我想跟你打個商量，不知成不成？”剛纔在洞內，卞小都只看他臉上髒兮兮的，也分辨不出年紀，此刻在陽光底下，只見此人濃眉大眼，目光炯炯，好像比自己也大不了幾歲。
卞小都道：“施主請說。”
那人搔了搔腦袋，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嘴上嘿嘿一笑，道：“我是想，你能不能把懷裡的狐狸果分我幾顆？”卞小都微一沉吟，說道：“小僧與這些果子有些機緣，所以不能分給旁人。”那人噘起嘴道：“你這小和尚忒也小氣，我也不會白要你的，這樣吧，你分一半果子給我，我便給你算上一卦，如何？”
卞小都道：“小僧出家之人，不信這等占卜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