濛濛細雨, 天色是晦暗的陰沉,風颳的樹葉沙沙作響。無月,亦無人打更。漆黑的街道應是無人經過, 然卻有幾人行色匆匆, 悶頭趕路。彷彿心裡掛記着什麼, 又似有天大的急事般。
隨着幾人的身影轉入另一條巷子, 入目的是掛着御王府牌匾的巨大紅漆木門。幾人中的一人左右看了看, 然後小聲的上前扣了扣門。
“吱呀——”門開了條縫隙。只見幾人不知和門內人說了什麼,就被門內人迎入了門中。
福伯連傘都沒打便急匆匆的領着身後幾人前往御王的書房,來到書房前, 輕輕敲了敲門。“王
爺,李公公來了。”
“進來吧。”
福伯轉而對幾位身後人一行禮:“王爺就在裡面, 幾位公公請。”
門開, 門閉。福伯轉身離去, 至十步開外還是忍不住回頭,憂心匆匆的回望着屋裡的情況。王爺自從戰場歸來就一日比一日的眉頭緊鎖。他雖只是一介下人, 但聽到的知道的也不少,流言蜚語總是傳遞飛快的。皇上對王爺的不信任現在已經是京城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事了。
“哎……”福伯幽幽的嘆息,轉身離去。希望不要出更多的亂子纔好,不論如何,他該做的只是管理好這個御王府。
翡冉椿看着這幾位, 都是太后身邊的親信呢。一擡手免了幾人的行禮之姿, 臉上溫和的笑容化不開眉間那一抹淡淡的愁緒。輕輕開口詢問:“李公公來不知所爲何事?”
“王爺, 奴才奉命來請您去水燦宮。”李公公垂頭躬身回答。
翡冉椿不語, 一時靜寂無聲。許久, 才聽得他反問:“太后有何事找我?”
“奴才不知,只是奉命前來。”
“罷了……”起身的犀索聲, 而後李公公幾人看見了一截藏青的錦服。“幾位公公,請帶路吧。”
翡冉椿說罷,卻是先一步走出屋內。沒有打傘,就這樣呆呆的擡頭,看着黑茫茫一片的夜色,細細的雨飄落在臉上,打溼了眼眶,鼻尖,嘴角……心裡的惆悵和思念交錯紛飛,止不住的愁涌入胸腔,生疼、生疼。
堯天,你可知,冉椿回來面對了多少痛;子訣,你可知,冉椿離開後無時無刻的思念;毅,你又可知,爲兄面寧可不要一切也不會背叛。
“王爺,小心彆着涼了。”頭頂的一方天空被支撐起了黃色油紙,側目,不禁露出感激的一笑。接過傘柄,冉椿輕輕撫了下對方的臉頰,滿懷深情的道:“回去吧衍辰,我去去就回。”
絕世容顏的人兒露出傾城一笑,打開手中的另一把傘,就這樣默默地立着,看着那偉岸的身影漸漸走遠。直到走出自己的視線,那脣邊的笑才轉向苦澀與無奈。雨中,風中,喃喃的低於微不可聞:“御王,你讓我怎麼辦……註定的背叛……”
是他演的太真,或是自己入的太深,分不清,辨不明。你我心底,同樣有着一個人,卻註定,不是你我間任何一個人……
水燦宮,當朝天后水熠熠所居住的宮殿,後宮百殿之首,最爲尊貴的地方。連當今的皇上,進入水燦宮都需要事先通報,以此體現對母后的尊敬。
現下,水燦宮中的正堂,坐於鳳椅上的華貴女人捧着手中熱騰冒煙的玉杯,雙眼有意無意的瞥過站立在自己跟前的灑脫男子,繼而落回手中杯子上。微吹一口氣,白煙四散,瞬間復又蜿蜒的向
上升起。
“太后,不知喚冉椿來所爲何事?”眼前人,比之當年更爲的風華絕代。不是表面的虛華,而是內在的蘊涵。面對她,自己總有着難以名言的情。是從何時開始,自己便與之疏遠了呢?而今看來,似乎就是從皇帝懂事開始吧。
片刻,清亮的女聲傳來。“御王,可知今天本宮爲何喚你前來?”
翡冉椿擡頭看了高坐於位上的人一眼,淡淡的道:“冉椿心裡略知一二。”
“哦?說來聽聽。”
“是爲了皇上和冉椿間的事。”
太后聽了,不說話了。沉寂了片刻後,只聽“咚”的一聲脆響,在寂靜的夜晚顯得格外的響亮。玉杯自太后手中落到桌几上,太后起身,步下高嵌在臺階上的鳳椅。
步子在翡冉椿身前幾步遠處停下,太后伸手一揮:“椿兒,擡起頭來說話。”
翡冉椿身子微不可見的一顫,隨後緩緩擡起頭直視着對方。此時,那名在依國權傾天下的女人就這樣溫柔似水的回望着自己,嘴角的笑意彷彿迎春三月的花兒,淡淡的卻給人以叫人心間生暖。
“椿兒,你說本宮有多久沒和你暢談了?”太后看着眼前的人,如今已經長的英俊瀟灑,卓爾不凡了啊,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倔強陰暗的小皇子了。
“……水姨……”低低的喚聲情不自禁的自口中逸出,隨後又急忙住口,緊緊抿着雙脣。
“呵呵,原還以爲,這輩子再也聽不見你這樣喚我一聲了。”太后——水熠熠輕笑了聲,而後轉頭看着不知明的某處,出口的聲音顯得有些飄渺起來。“在生養毅兒的時候,心裡還是不踏實的。人們都道他的那人的兒子,唯有你我明白。想來,當初你纔是個實不過8歲的娃兒,要你自此閉口不談毅兒的身世十足的爲難你了,可你卻做到了,且這一坐便是那麼些年。”
太后視線轉回冉椿身上,這一刻,萬般的情誼都刻畫在了那張端莊美麗的臉上:感激、歡喜、動容、不捨……
“你大哥無心皇位,所以我佈局讓他離開,翱翔於他所喜愛的自由天空。你甘願爲臣,輔助毅兒登上皇位,明曰報復你父皇,實則都是因爲我。你把我當做母親般看待,你的重情重義,你的心甘情願,卻讓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夜夜心痛自責。”眼眶漸漸染紅,此刻的太后不再是太后,此刻的水熠熠只是一個被人打動的女子,忘記了尊貴的身份。
“椿兒,你與你大哥雖一切皆是甘願,皆出自真心,卻無論如何抹殺不了我利用過你們的事實。你們的退讓,何嘗不是我逼進手段的一個結果。而你,更是爲了皇帝的皇位穩定,甘願潛入劉建身邊,做了那麼多。你是知道的,若我真願意,劉建早就除去了。我在逼迫皇帝自己成長,而你便是我給予皇帝的助力。椿兒,我知你都明白,只是你不說,卻讓我更難堪,讓我的利用顯得更卑劣。”淚終究止不住的滑落,這一刻,所有的堅強與僞裝崩潰倒塌。
“水姨,你……別哭啊……”彷彿小孩子的手足無措,自己眼中一向堅強自信,運籌帷幄的女人,而今卻如此脆弱的展現在自己眼前。沒學過安慰的人,頓時亂了手腳。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噗……”被眼前人的樣子逗得破涕爲笑,水熠熠拭了拭臉上的淚痕,深吸了口氣。讓自己恢復以往的雍容淡定。
“冉椿,皇帝和你的事情本宮都知道。本宮今日來只是想告訴你,該做的就去做,皇帝的位子本就是你的,哪怕你而今想拿回來,本宮也不會責怪於你分毫的。”水熠熠的話說的堅決,神色怡然:“毅兒,許是終究不適合做個帝王,如此的小人之心,如此的疑心甚重。”以往自己總想着讓自己的兒子做個好皇帝,總想着報復皇帝,奪了這個依國天下。而今,得到了,卻沒有想象中的喜悅。
若自己的兒子不能做個明君,那即使是和豈飛的親生,也無法容忍!因爲這個依國,不僅僅是前任皇帝的依國,也是自己的依國,是豈飛的依國,是冉椿他們的依國。想必若是豈飛,定然也會這樣決定吧。大義與小我私利,擇前者而舍後者矣。
皇帝在朝堂上公然的怒叱御王。
皇帝在御花園假借比試之名傷了毫不反抗禦王。
皇帝廢黜了和御王關係頗佳的數位朝廷大臣。
皇帝因秋將軍欺瞞真名一事意欲問罪御王
一條又一條的消息接二連三的傳入水燦宮,她若再不跟冉椿說點什麼,怕是冉椿的性子終會落的一無所有吧。這不是她想看到的,她已經虧欠翡家兄弟太多了。況且,豈飛的消息是那個秋將軍帶來的,自己也算欠對方一份情,怎能莫名看着因他的事鬧的皇帝和御王的不合?這個罪不該由他來擔。
“太后!臣絕無此意!請太后莫要再說如此之話!”翡冉椿單膝下跪,對着太后行了個皇室間的大禮,說的一臉正色。冉椿此刻心裡不是一般的沉,他從未想過要這個位子,即使知道水姨利用他也好,算計他也罷,他都無所謂,因爲他更不不在乎這個皇位。說白了,自己本就打算此次回國安排好一切就和大哥一樣做個閒散王爺,去找子訣去。可是,沒想到事情變成而今這樣,進不能進,退又退不得。
且不說那幾位因自己而受牽連至今入獄的好友尚未救出,但說堯天一事,若自己真一走了之什麼都不管,怕是堯天也逃不過個離間皇室兄弟的罪名,身敗名裂的下場。況且……堯天在凌國,怕是也有煩不盡的憂吧。
“你……”看着跪在地上的冉椿,太后竟是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忠君,又有何用?你可知毅兒他,怕是容不得你啊。“罷了罷了,冉椿你起來,本宮今日只是想讓你知道本宮的立場罷了。以後的事就看你自己吧,必要時,來找本宮,自是會祝你一臂之力的。”
怕是這樣的日子,也不會太遠了……
“那臣謝過太后厚愛。”翡冉椿起身,剛要再開口,卻突然聽見外頭傳來的高亢尖銳的通報聲。
“太后,皇上求見——”
一愣,反射性的看向太后。只見她微蹙眉頭,一時間沒做出反應,卻是遠處的雜亂的腳步聲,讓兩人不得不當機立斷。
原來,皇帝竟是等不得通報結果,闖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