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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盛叫我,向來是連名帶姓地叫,可他叫沈曼卻叫“曼曼”。

他剛纔說沈曼“孕情穩定”,所以,我猜他們的婚禮恐怕得提前了,而那時候,我應該還在做復健,連行走的能力都沒有。

我發誓,我真的不是故意要作比較,有些情緒,總是無法隨自己控制,比如嫉妒,比如怨恨,比如愛。

這一刻,我在景盛身上,同時體會了這三種情緒,有種百感交集的味道。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我也終於有了不動聲色的能力。

“景先生,我先回病房了。”

我的聲音平靜得無懈可擊。

說完,我也不等景柏霖的回答,轉身就走。

可還走了沒幾步,卻聽身後忽的傳來景柏霖的說話聲:“阿盛,送送夏小姐。”

“好的,父親。”

景盛的聲音剛剛落地,我就聽到了他的腳步聲,沉穩,而又有力。

聽着那腳步聲越來越近,我走路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奈何拄着柺杖,有好幾次都險些摔倒在地。

好在有張姨在一旁幫扶,否則,肯定又該出醜了。

景盛很快就追趕上了我的腳步,他走在我的另一側,不緊不慢,也不出聲。

張姨卻在這時候忽的捂住肚子,然後很不好意思地對我說:“夏小姐,我好像吃壞了肚子,真抱歉!景先生,夏小姐就暫時拜託你了。”

話落,張姨就急急忙忙地走了,也不知道是真肚子疼還是假肚子疼。

張姨走後,景盛自動自發地伸出手想要扶我,在他的手即將觸碰到我的瞬間,我終於忍不住大聲尖叫:“你別碰我!”

景盛的手就這樣落在半空,進退不得。

“景盛,你讓我覺得噁心。”

說完,我也懶得去看他臉上的表情,徑自拄着柺杖就往前走去。

這段距離,並不算長,可是,也許是因爲我連續走的時間有點長,右邊大腿開始隱隱作痛起來。

可一想起景盛還在後頭,我也顧不得那麼多,只想着走快點,早點擺脫這個瘟神。

然而,急功近利的人,常常沒什麼好下場。

即將進入醫院偏門的時候,手腳不便還企圖快速通過的我,終於被門檻絆到,一邊的柺杖瞬間落在了地上,而我整個人也在剎那間失去了重心。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我甚至來不及驚呼,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摔在地上的那一側身體傳來一陣陣劇痛,讓我連尖叫的力氣都沒有了。

景盛幾乎是在我摔倒的同一時間就把我從地上攔腰抱了起來,我一見是他,伸手就要推他,他卻低下頭,冷冷地道:“不想殘廢的話,再噁心你也得給我受着。”

“殘廢”這個詞,從景盛嘴裡出來,讓我感覺特別的受不了。

“你以爲我是因爲誰才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我的聲音歇斯底里到讓我自己都覺得陌生,我紅着眼,用盡全力掙扎,可是景盛的懷抱卻像是銅牆鐵壁般堅固,任憑我怎麼推搡都紋絲不動。

等我鬧得筋疲力盡,我終於發現,我的抵死反抗,於景盛而言就像是無關痛癢的小吵小鬧,他甚至都懶得多看我一眼。

“景盛,我真是恨透了你這副不死不活的樣子。”

就像我再怎麼努力,再怎麼胡鬧,再怎麼要死要活,在他眼裡都不過是一場鬧劇,他不願意看我,就永遠都不會看我。

可至少,那天,沈曼來醫院羞辱我的時候,他是看着我的吧?不知道我的那副狼狽樣,是不是有娛樂到他。

我忽的停下了所有動作,像是一個失去了生命力的布偶,任由景盛抱着,邁入電梯,走過長長的廊道,最後,他停在一方大大的落地窗前。

站在二十幾層的高樓往下看去,整個鹽城都盡收眼底。

四通八達的馬路像是一條條河流,把整個城市都串聯在一起,隱約可見川流不息的車輛,而作爲單獨個體的人,從這裡看去,渺小得像只螞蟻。

景盛忽然笑着提議:“夏小滿,是不是我從這裡跳下去,就能得到你的原諒?”

我像是看着神經病一樣看着他,可從他的眼神裡,我知道,他並不是在開玩笑。

可是下一秒,他卻又轉動腳步,抱着我朝病房的方向走去,就好像他剛纔說的那句話只是我的幻聽。

快到病房的時候,迎面遇到了儲謙,見景盛抱着我,他也是一臉驚訝。

景盛不等儲謙開口,就把我像沙包一樣丟給了他,彷彿多抱我一秒都嫌煩:“她不久前摔了一跤,不過看她剛纔的反應,應該沒什麼大礙。”

儲謙險險接住我,見景盛轉身要走,也顧不得我還在場,就大聲叫住他:“景盛,你知不知道沈曼來醫院大鬧過的事?”

我身體不禁一僵,莫名感覺有些難堪。

這件事到底還是讓儲謙知道了,或許,他早就知道,只是隱而不發。

景盛腳下的步伐頓了頓,微微側過身子,看樣子是要儲謙繼續說。

“沈曼懷孕,作爲未婚夫的你不但不陪着她,還夜夜買醉玩失蹤,你是不是覺得看兩個女人爲你大動干戈特別過癮?”

沈曼懷孕,景盛夜夜買醉玩失蹤?

我像個傻子一樣看着儲謙,他說的每一個字我都能理解,可是組合在一起,我卻有點理解困難了。

那天他不是和沈曼一起來的嗎?

景盛終於慢慢轉過身來:“她打了夏小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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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句話,我隱隱感覺有些不對,我以爲,他應該反過來問的。

儲謙可能也察覺了這個問題,霎時沉了一張俊臉,可也許因爲我也在場,他立場尷尬,也不好多說什麼,於是,只能沉默。

景盛的手機在這時候突兀地響了起來,他掏出手機,看了眼上面的來電顯示,先是眉頭一皺,深吸了口氣,終是接了起來:“父親。”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景盛的那一句“父親”似乎壓着千金重擔。

也不知道景柏霖在電話那頭說了什麼,景盛的表情只在最開始看起來有些驚訝外,很快就又變成死水一般的沉寂。

“怎麼了?”等景盛掛了電話,儲謙問。

景盛很淡漠地掃了儲謙一眼,然後用更加淡漠的聲音說:“沈曼摔倒了,孩子恐怕保不住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就像是個不相干的人,在轉述一件不相干的事,那副寡情的樣子,我看了都覺得有些心驚。

“景盛,沈曼懷的是你的孩子,你他媽怎麼還能冷靜到這種程度!”

若不是還抱着我,我毫不懷疑,此刻儲謙已經衝上去和景盛扭成一團了。

所以,他也是個不誠實的男人,說什麼不稀罕當“之一”,可心底裡還是在意沈曼在意得要死。

“所以,我應該有什麼反應?儲謙,你知道的話,你教我。”

那一刻,我似乎在景盛的眼中,看到了一抹類似於痛苦的神色。

“儲謙,你知道每天說言不由衷的話,做身不由己的事,有多痛苦嗎?”

言語之中,不難聽出那種身心俱疲之感。

儲謙好像也被他的這種反應給驚到了,久久沒有說話。

印象裡,景盛一直是個無堅不摧無情無慾的人,可這一刻,他看起來又是那麼脆弱。

追他四年,又恨了他五年,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景盛,即便是在我偷親他,耍賴逼他娶我的那天,我也沒有見過他有過這麼激烈的情緒波動。

哦,對了,我想可能沒幾個人知道,景盛骨子裡其實是個極其保守又傳統的男人,在他的觀念裡,一個男人只要親了一個女人就必須要對她負責,而負責的方式就是婚姻。

當年,我就是認準了這一點,纔會趁他不備,強吻了他,可沒想到,沈曼棋高一着,直接睡了他。

景盛最後看了我一眼,擡起腳步要走,可是走了幾步,他又折回身來,一字一句對我說:“夏小滿,如果有可能,我真希望從來都沒有遇見過你。”

拋下這句話,景盛就真的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忽然很想哭,於是擡起頭哽咽着問儲謙:“這句話,難道不是應該我對他說麼?”

儲謙可能是被沈曼可能流產的事給鬧慌了心,連敷衍都懶得敷衍我,只說了一句“我送你回去”後,就把我一個人丟在了病房。

這時候,除了憤恨,我對沈曼,更多的其實是嫉妒。

我承認,我嫉妒的要死。

可是,我沒有空自憐自艾,我時刻不敢忘記,我現在是個廢人。

柺杖被丟在了半路,張姨還沒回來,我只能靠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向復健儀器。

明明只有短短几米的距離,可對於我來說,卻像是隔着銀河一般。

右腿又傳來陣陣刺痛,也不知道是因爲剛剛摔到了的緣故,還是運動量又超過了負荷。

理智告訴我,無論是哪一種情況,我都不適合再繼續復健,可是,我更怕讓自己空下來,我怕深藏於我內心的脆弱在這時候又突然來襲,打得我好不容易建設起來心理防衛潰不成軍。

我必須要讓自己保持忙碌的狀態,讓自己沒空去想太多。

左腿向前,邁不動右腿,就用手擡,可是,我的小細胳膊怎麼擡都擡不動自己的一條腿,反而因爲用力不當,又讓自己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嘭”的一聲,我感覺自己渾身的骨頭都要散架,可是我還是固執地想要向前,即便是爬,我也要爬過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產生這種心理,直到身後傳來一道涼涼的男聲,一語道破:“夏小滿,你在這裡可憐給誰看呢?”

我趴在地上,渾身僵直,一雙黑色的男士皮鞋就這麼無聲無息地闖入了我的視線。

“夏小滿,只有弱者纔會搖尾乞憐。”

我擡頭,看到的是景柏霖那張看不出深淺的臉,他居高臨下地看着我,仿若王者降臨。

半晌,他居然屈尊降貴地蹲下身來,與我平視,然後在我的惴惴不安中,把一張燙金的名片塞進了我的手中。

我低頭,那張名片上“joseph”(約瑟夫)這個英文單詞顯得格外刺眼。

“夏小滿,我知道你所有的秘密和心事,現在,只有我能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