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夢也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再見到景盛。
身後,傳來有些紛雜的腳步聲,緊接着是宋一弦有些埋怨的聲音:“誒,我已經通知景盛了……爲什麼你們一個兩個的,都總不愛聽我把話說完呢。”
我氣得想罵街,宋一弦這個軟包子,說話都不知道撿重點說,唧唧歪歪盡扯些沒用的!
既然景盛都在這兒了,景柏霖那邊當然用不着我操心了。
不過,讓我覺得好奇的是,從時間上來看,從事發到現在也不過幾個小時而已,景盛是飛過來的麼?
“喲,這腿是真不要了?都這樣了還敢抱着?”
略帶戲謔的男聲從景盛斜後方傳來,我挪了挪身子,想從景盛身上下來,他卻冷着臉打了我的屁股一下,警告我不準動。
“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
景盛的聲音就跟他的臉一樣冷,我心虛地縮了縮脖子,竟覺得有些怕。
可連我自己都不明白,我他媽爲什麼要感覺到心虛,又爲什麼要怕他!
“哼!一個兩個都是忘恩負義的主!”
剛纔那個聲音的主人冷哼了一聲,等他走近了,我終於看見了他的臉,原來是儲謙。
一看到我,儲謙就磨着牙,笑眯眯地道:“小矮子,挺能幹啊!一聲不吭就從醫院裡走沒影兒了,連說都不帶說一聲,哥在你心裡還真是一丁點兒分量都沒有啊!”
被他這麼一提,我也想起當時我連夜被沈天一壓着去了景柏霖別墅的情形,確實沒有知會過他。
不過,我以爲按他的本事,要知道這點兒事應該是易如反掌的。
“我以爲……”
“你以爲個p!!”
儲謙根本就沒等我把話說完,直接開口大罵。
“小矮子,你這條命他媽還是老子救回來的呢!眼看着我就要把你徹底救活救透了,你他媽居然給老子跑了?你知道顧老頭現在都笑話我什麼麼?他說老子是個連病人都看不住的庸醫!”
如果我沒有理解錯的話,儲謙嘴裡的顧老頭應該就是景柏霖給我請來的顧醫生,儲謙的導師。
我和顧醫生雖然不熟,但平日裡見他都是一副斯斯文文的樣子,也不像是會說這種話的人吶。
可現在看儲謙一臉義憤填膺,我又不覺得他在說謊,一時間,我還真覺得有些心虛,總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
還是景盛在這時候拍了拍我的腦袋:“別理他,他是被他師傅笑話他最引以爲豪的美色誘惑不管用了,在懷疑人生呢。”
“啊?”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我徹底蒙圈。
“小矮子,就算景盛他家老頭確實有點姿色,你至於那麼着急連夜把自己送過去麼?還是你真的覺得那大叔比我這小鮮肉更有魅力?”
儲謙倏地湊近我,眯起眼,危險地看着我。
那表情好像在說“如果你敢說是,你就死定了”一樣。
儲謙的樣子看起來好笑極了,我看着他,沒忍住,當場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我知道,他大概是爲了緩解彼此間的尷尬,故意耍寶。
被他這麼一鬧,我心情倒是真的放鬆了不少,徹底沒有了剛纔見到景盛的那一瞬間的手足無措。
“你們怎麼來的這麼快?”
就算是剛出事他們就得到消息趕來,也不可能在這時候就到了啊。
景盛沒有回答我,倒是儲謙,意味深長地道:“啊,有人心血來潮說想來山裡看個老同學順便呼吸下新鮮空氣,我們就來了唄。”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哦,對了,我們跟你們出發時間就是前後腳的事!就是這麼……湊巧!”
在說到“湊巧”這兩個字的時候,儲謙故意說得極慢極重,我想要不想歪都感覺有點對不起我的智商。
我擡起眼,小心翼翼地看着景盛。
按照儲謙的話來推斷,他應該是追着我和景柏霖來的?
我張了張嘴,剛想問些什麼,卻聽景盛淡淡地道:“你……有點重。”
我這纔想起自己還在他腿上,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那麼紅了臉。
真是的,剛纔明明是他拽着我不肯鬆手的!還打我屁股來着……
我也不想在這時候與他爭辯這個問題,自己乖乖地從他身上跳了下來,看了看他身下的輪椅。
我想起了沈曼微博上的那些照片,忍不住咕噥:“不是說復健得挺好的麼,怎麼又坐上輪椅了。”
再不濟,也拄個柺杖,總比坐輪椅強。
我問的人是景盛,而回答的依舊是儲謙。
只見他一臉幸災樂禍地看着景盛:“有人聽說自己年輕漂亮的小媽出了車禍,心急得想跳車,結果……”
“太閒?”
這一回,景盛終於有些不淡定了,他冷冷地掃了一旁的儲謙一眼,氣場冷峻。
儲謙見狀,立刻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然後掠過我們,勾起宋一弦的肩膀就往裡頭走。
“你就是景盛說的那個老同學?看起來不是一點點呆啊!”
宋一弦看起來根本就搞不清楚狀況,“啊哦”了幾聲之後就被他帶着往裡走,他手邊的那個小姑娘瞧瞧瞅了儲謙幾眼,小臉莫名紅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偌大的院子裡,一下子就只剩下我和景盛兩人,我尷尬地站着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到最後,還是景盛開口打破了沉默:“推我到那邊的樹下去,太陽有點大。”
他的聲音依舊冷冷的,一副欠揍的表情。
我本不想理他,可見他滿頭大汗,裸露在外的皮膚都被太陽曬紅了一大片,於心不忍,還是乖乖把他推了過去。
宋一弦家院子裡的這棵大樟樹也不知道長了多少年,樹幹都有好幾個人懷抱那麼粗,樹下放了一個圓石桌,周邊放了幾條小石凳,樹蔭之下涼風徐徐,舒服極了。
跟在宋一弦身邊的小姑娘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走了過來,手裡頭還提着一壺水和兩個杯子。
她把水壺和杯子放在圓石桌上後,先倒了一杯水給我,然後又倒了一杯遞給景盛。
可她卻沒有離開,反而站在景盛跟前,看着他怯生生地道:“哥哥,我上個學期每門課都得了優。”
說着,她像是怕景盛不信,小心翼翼地從自己的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張紙來:“哥哥,這是我的成績單,我沒騙你。”
景盛放下手中的杯子,臉上難得地出現了一個笑容:“你做的很好,小九。”
看到景盛臉上的笑容,小姑娘的臉紅了一下。
“我爹也沒有再來找過我。”
說到這裡,小姑娘明亮的眸子情緒似乎有些複雜,有些慶幸,又有些……失望。
景盛摸了摸她的腦袋:“小九,你從今往後就跟着大柱哥,有他在,沒人敢欺負你。”
小姑娘聽了,欲言又止地看着他,過了許久,才訥訥地吐出三個字:“那你呢?”
景盛忽的陷入沉默,沒有再說話,小姑娘許是急了,眼睛都紅了一片。
“哥哥,我能不能跟你走?我不想這一輩子都在這大山裡過,我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大柱哥是個好人,可是他……可是他這人就跟這大山一樣,又呆又傻!我不想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跟他過一輩子!哥哥,我想做一個像你一樣厲害的人,我不願這輩子就這樣擔驚受怕的過,也不想永遠仰仗着誰過!我想靠我自己。”
這個看起來不過八九歲的小姑娘,她說的話讓我覺得震驚極了,總覺得這不是她這個年紀該說的話。
即使後來宋一弦告訴我,這個叫小九的姑娘其實已經有十四歲,只不過從小營養不良導致她發育滯後,身材矮小,我還是覺得,她說的話,勢利得讓我打心底裡排斥她。
說什麼想靠自己,還不是嫌棄宋一弦這個軟包子,想要甩了他,讓景盛帶她去城裡風光唄。
我向來是個藏不住話的直腸子,尤其是在場的也沒什麼讓我顧忌得不敢說真話的人,於是腦子裡這般想着,嘴裡就把話說了出來。
“小姑娘,沒想到你年紀小小,心思挺深吶!說什麼宋一弦又呆又傻,如果今天他和景盛的位置換一下,你是不是就會說出不一樣的話來?你只不過想找個冤大頭帶你離開這兒而已,何必把話說得那麼冠冕堂皇!”
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這麼衝動,可能我一直覺得宋一弦跟我外婆有點像,不怎麼會說話,還土裡土氣的,可他們身上卻有着大山特有的淳樸和善良,這也是同學會那天沈濤罵宋一弦是鄉巴佬時,我會那麼氣憤的原因。
我討厭有人看不起大山,看不起山裡人。
小姑娘許是沒料到我會這麼疾言厲色地同她說這些話,小臉一下子都白了,抖着脣,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景盛伸手把她攬在了胸前,擡頭,涼涼地看着我:“夏小滿,她只是個孩子,你也完全不瞭解她經歷過什麼,何必這麼刻薄?”
他說我刻薄?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強忍着涌上鼻淚管的酸澀感,冷笑了一聲:“哼,我就是得刻薄點纔對得起‘景盛這一生最大的污點’這個名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