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

直到慕九言走出去好一會兒,並在外面喊我的名字,我才猛然回過神來。

萬分尷尬的走到客廳,卻發現慕九言又是一副整裝待發的模樣。

“發什麼呆,出去吃飯。”

他一邊漫不經心地扣着袖釦,一邊催促我。

“不要了吧?姚特助不是說你不喜歡去人多的地方嗎?”

慕九言頓下動作,看我:“所以……夏秘書還有更好的解決方法?我本來興致匆匆地以爲自己回到家就能飽餐一頓的。”

我頓時啞口無言,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應該爲了這件事和他道歉,畢竟,好像是我給了他錯誤的期待。

“走吧,阿嫲說她想你了。”

話落,慕九言就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我連忙脫下圍裙,背上揹包,跟了出去。

慕九言口中的阿嫲應該就是我們那天在中餐館見到的那位老婆婆了,剛好,可以找機會把鐲子還給老人家。

上了車,依舊是一路無言。

快到的時候,我問慕九言:“慕總,你叫婆婆阿嫲,她是你奶奶嗎?”

我聽說閩南還有臺灣地區的人習慣喊奶奶阿嫲,難道慕氏的老家就在這一帶?

慕九言看了我一眼,笑:“難得你還知道這些。”

所以……究竟是不是呢?

我靜靜等待慕九言繼續說下去,可他卻並沒有繼續的意思了。

直到下車的時候,他忽然對我說:“小時候在閩南住過一陣,那時候養成的習慣,改不了了。阿嫲和我並沒有血緣關係,但她是我的親人。”

說完這句話,慕九言就下了車。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剛纔,我似乎從他的話語間聽出了一絲絲落寞的意味。

阿嫲似乎早就知道我們要來,進門的時候,已經聞到了撲鼻的菜香。

“來啦?怎麼這麼久,我老太婆都等得心急了!”

見到我們,婆婆很熱情地迎了上來。

“婆婆好!”

我恭恭敬敬地問了聲好,又擡頭看了慕九言一眼,見他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並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

婆婆連聲應着,揚着笑容的面龐起滿了褶子。

“好好好,快來坐下吃飯!”

婆婆招呼着我和慕九言落座,自己卻沒有一起坐下的意思。

我邀請她,她卻說:“老太婆,嘴裡沒幾顆牙,說話都漏風,和你們年輕人一起吃飯不是膈應你們嗎?”

我剛想說我不介意,慕九言卻以眼神制止了我,只是淡淡地對婆婆說:“阿嫲,我們會吃光的。”

婆婆連聲應着好,聲音裡是止不住的笑,隨後,她在我們拿起筷子後,就不見了蹤影。

婆婆燒的菜,一如既往的美味,量也控制得很好,剛好夠兩個人吃。

可是我一想起婆婆剛纔說的話,還是感覺心酸,而慕九言的反應也着實是出乎我的意料。

忍了又忍,我終於還是沒能忍住,問他:“難道你也覺得婆婆不適合和我們一起吃飯?嫌她吃飯漏嘴,很髒?”

慕九言正在給我佈菜的動作頓了頓,片刻後,他又恢復如常,把菜給我布全了,他才慢悠悠地道:“老人家也有尊嚴,她心知肚明她已年邁,但她不願意在小輩面前展露她年邁的一面。我覺得這種心願,值得被尊重。”

“可你怎麼知道,婆婆不是口是心非呢?”

人不總是這樣,嘴裡說一套,心裡想一套,萬一婆婆就是在等待我們的挽留呢?

慕九言看了我一眼,輕笑:“夏秘書,你可能不知道阿嫲是個多麼愛乾淨講衛生的人。我們面前的這一桌子菜,也不是全然出自她的手。自從阿嫲上了六十歲之後,她就不再碰任何食材了。她認爲人一旦上了六十歲,視力下降,記憶力變差,再好的習慣也無法全然避免把細菌帶入食物中,所以她現在在後廚,也只是負責指揮而已,做菜的,另有其人。”

“可是……”

“我知道,你想說阿嫲的認知沒有任何科學依據。可是夏秘書,再過兩年,阿嫲就九十歲了,你準備和一個近九十歲的老人去講解她的思想有多麼落後多麼落伍嗎?她已經到了這個年紀了,雖然我並不覺得九十歲有多老,但是,按照一般推論,接下來,我們在這個世界上存活的時間肯定要比她久得多。所以我認爲,與其勉強她用所剩不多的時間去接受她原本不認可的新事物,不如我們學着尊重她的‘舊思想’。這樣,她會開心很多。”

慕九言說完最後一個字,就開始安靜地吃飯。

餐館昏黃的燈光下,他臉上的面具閃爍着溫暖的柔光,我明明看不見此刻他臉上的表情,可是我有一種直覺,他現在的表情,肯定比在他面具上閃爍的柔光還要溫暖。

那一刻,我明白,眼前的這個男人正在以他自己的方式表達對婆婆的愛,而他表達愛的方式,便是尊重。

我咬了咬脣,沒有再說話,也學着他安靜用餐。

讓我覺得慶幸的是,這一回,慕九言沒有像上次一樣爲我佈菜,這讓我感覺輕鬆不少。

一小桌菜,我們倆吃了個七七八八。

我發現,慕九言說浪費食物是不好的習慣不只是說說而已,上一次,他基本上把剩下來的菜都裝到了我盤裡,而這一回,他是自己負責吃乾淨的。

慢條斯理的,一筷一筷的,把光盤行動事實到底。

我想,也許他的這個習慣也和婆婆的教導息息相關,看來,他和婆婆的關係真的很好。

慕九言習慣在飯後喝溫開水,不多,也就幾口,應該就只是一種習慣。

果然如我所料,等時間差不多了,就有個年輕姑娘端着兩杯溫開水送了過來。

我抿了一口,擡頭悄悄看了慕九言一眼,他正在低頭垂着杯子裡的水,好像那不是一杯簡單的白開水,而是頂級茶葉泡出來的茶水似的。

那天他在我家喝速溶咖啡的時候也是,硬是把速溶咖啡喝出了現磨的味道。

我不知道,一個男人喝東西的姿態能有那麼優雅,就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他忽的擡頭,正好撞見了我偷瞄的視線,我想閃躲,卻已經來不及。

我正覺得無比尷尬至極,他卻只是輕描淡寫地來了一句:“從小養成的習慣。”

“哦。”我點了點頭,也學着他抿了幾口。

等到吃的差不多了,我從揹包裡拿出之前婆婆送我的那個手鐲,遞給慕九言:“慕總,這個鐲子……我想我還是還給你比較妥當。”

雖然我對玉石沒有絲毫研究,但多少還是能看得出優劣來,婆婆給的這個鐲子,無論從成色還是質地或做工都是精品,應該價值不菲。

婆婆會貿然把這麼貴重的東西送給我當見面禮,肯定是誤會了我和慕九言的關係,所以我堅決不能收。

慕九言卻只是淡淡掃了我一眼:“這是阿嫲送給你的。”

“可還不是因爲你的緣故?”

他這不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嗎!好端端的,婆婆怎麼可能送給我!這又不是隨處可撿的石頭!

“夏秘書,阿嫲年紀是大了,可是,她看人還是很挑的。我可沒那麼大面子,隨便帶個人來,就能讓她送出這個鐲子來。”

言下之意是,雖然我是他帶來的,可是讓婆婆決定送出這個鐲子的,還是因爲我這個人?

雖然慕九言這樣說,可是,我還是有些將信將疑。

既然他不肯代收,我就只能直接還給婆婆了。

我打定主意,用紅布包起鐲子後,就想要起身去找婆婆,卻被慕九言拉住。

“夏秘書,”我直覺轉頭,剛好望入了他那一雙如深潭般深不可測的眸子裡,“本來不想告訴你的,可是現在好像是沒辦法了。阿嫲她……得了絕症,可能沒有多長時間了。”

“絕症?”我愣愣地看着他,完全無法把這兩個字和看起來那麼硬朗的婆婆聯繫在一起。

“什麼絕症,沒有辦法醫治了嗎?”

我覺得難過極了,雖然認識不過短短一天不到兩天的時間而已,可是我喜歡這個笑起來滿臉皺紋的老人家,她總讓我情不自禁地想起外婆。

慕九言垂眸,輕輕搖了搖頭:“無藥可醫。”

緊接着,他慢慢鬆開了拉着我的手:“如果這樣,你還堅持要把鐲子還給她的話,我也不勉強你。”

我爲難地咬了咬脣,問他:“你老實告訴我,婆婆是不是誤以爲我是你女朋友,才把它送給我的?”

“是,”這一回,慕九言沒有再同我兜圈子,而是無比坦誠地點了點頭,“這是傳媳不傳兒的傳家寶。阿嫲的親生兒子還沒來得及結婚就不在了,她一直把我當她的親孫子看待。”

果然如此。

如果慕九言再跟我說一些什麼似是而非的話,我可能還會覺得這一切都是他在唬我,但是現在,我卻沒有任何懷疑的理由了。

“你就一直都沒有交過女朋友?”

我有些悶悶不樂地問他,否則,老人家也不可能高興成這樣吧。

“嗯。”對這一點,慕九言倒是毫不避諱,“你是我第一個帶來見阿嫲的適婚女性。而且,我的私生活向來檢點,你可以放心。”

我皺眉,總覺得他有點偏離重點了。

沒交過女朋友就沒交過吧,什麼叫做我可以放心!

而且,我真不明白,他爲什麼就選中了我。

雖然我是很感激他給了我這麼好的工作機會,可是,他同時也帶給了我一個超級大難題。

婆婆以爲我是他女朋友,想也知道,她是抱着什麼樣的心情把這個鐲子送給我的了。

本來還想還給她,頂多也就不開心一陣子,可是慕九言又說她得了絕症,時日無多。

我忽然又不忍心了。

誰知道婆婆不開心的這一陣子,會不會是她生命最後的那一程?

如果是這樣,我倒寧願她在這種善意的謊言中,過得開心點。

“慕總,我想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你來保管。”

我又又是重提,把手裡的鐲子遞到了慕九言面前。

慕九言卻還是那一句:“這是阿嫲送給你的。”

這一刻,我真的有種衝動,把慕九言的腦袋砸開來看看裡面裝的到底是什麼。

他明知道,婆婆是誤會我是他的女朋友才把東西送給我的,卻又總和我兜圈子,就是不肯代爲保管。

到最後,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鐲子還是在我的揹包裡,只不過我和慕九言說明白了,我只是代爲保管,以後正主出現,我一定會在第一時間交給她。

對此,慕九言點了點頭,表示沒有意見。

話題說到了這裡,我又不由得問他:“慕總,你心裡的那個人到底什麼時候纔會答應和你在一起啊?”

真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才能無視他的魅力,拒絕他。

除非……

除非是像我這樣,心有所屬的人。

想到這裡,我看向慕九言的目光不由地變得有些同情。

要知道,這個世界上最難追求的,就是心裡已經住了別人的人了。

慕九言可能是察覺到我目光裡的異樣,勾起脣角,笑了一下:“既然我這麼可憐,不如你將就一下吧。”

聽到慕九言的話,我瞬間呆愣在原地。

如果我沒有會錯意的話,他剛纔是在很隨便地向我表達些什麼嗎?

我剛想問些什麼,卻見他忽的起身:“走吧,時間不早了。”

我欲出口的話,就這樣又吞回了肚裡。

婆婆似乎早就知道我們這時候會離開,一早就在外廳等我們了。

這一回,她也沒多做挽留,只對慕九言囑咐了一句“開車小心”就目送我們離開。

她甚至沒有再對我和慕九言之間的關係表現出像昨天那樣的濃厚興趣,而慕九言也沒有一句解釋。

我想,這也許,就是他們祖孫倆之間特有的默契。

我也因此感覺到心裡輕鬆不少,本來還以爲離開的時候還得應付一陣的。

回去的路上,又是一路無言。

我真的發現,慕九言的話很少,這一點,和景盛也很像。

他們之間,給人的感覺,真的有很多相似處,所以我總是不由自主地在他身上找景盛的影子。

我坐在副駕駛座,有些出神地看着正在駕車的這個男人的側臉,我想我可能還是沒能真正接受景盛已經死了的這個事實。

我總不知不覺地在期待着些什麼,就像現在,我甚至在幻想,慕九言會不會在下一刻對我說:夏小滿,不好意思我跟你開了個玩笑,其實我心底的那個人就是你,而我,就是景盛。

明明知道是幻想,卻還是忍不住沉浸其中。

我想我是真的已經病入膏肓了吧。

就在我陷入冥想之際,耳邊,忽然響起慕九言的咒罵聲:“shit!!”

我回神的時候,車前的安全氣囊已經彈了出來,猛烈撞擊之間,我只感覺到腦袋一陣發矇,腦海中閃過“車禍”這兩個字,然後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我發現自己是在一輛推車上,上方是幾個醫護人員的臉龐和不斷閃過的白熾燈。

等車子停下,一個起來像是醫生模樣的男人首先發現我醒來,連忙詢問我:“小姐,你聽得到我說話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我眨着眼睛,茫然地看着他,完全不知道他爲什麼這樣問我。

“體表無傷,但意識還不完全清醒,需要做進一步檢查確定。”

他大致查看了我一下,做出結論,一旁的護士做着記錄,連連點頭。

就在他們要推我去別的地方時,我問:“和我一起的,那個男的呢?”

醫生一聽,又再次問我:“小姐,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請你配合好嗎?”

“我沒事,只是感覺有點頭暈而已。”

這一回,我算是闡述得比較明白了,護士做了記錄以後,醫生只是說了一句讓我好好休息,吩咐護士再帶我去做個全面的檢查。

見他像是要走,我拉住他,又問:“和我一起的,那個男的呢?”

“那個傷患目前還在搶救,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抱歉。”

醫生的話音剛剛落地,忽然從外頭跑來一個小護士,一臉驚慌地道:“李醫生,剛車禍送來的那個傷患在手術過程中忽然發生大出血,他是rh陰性熊貓血,還是o型血,我們血庫裡的存血根本就不夠用,主任讓您趕緊去協助從其他醫院調集血液!”

rh陰性o型血……

我的腦袋像是被轟炸了開來一樣,感覺到不可思議極了。

景盛也是這種血,難道連這都是巧合嗎?

“小姐,那個傷患是和你一起來的,你知道他家人的聯繫方式嗎?他家人裡面有沒有和他同種血型的?”

“我不知道。”

事實上,我昨天才第一次見到慕九言,關於他的家人,我怎麼可能知道!

倒是之前在中心醫院遇到的那個慕醫生,可能是他家人,可是我又不知道她的全名,也沒有她的聯繫方式呀。

至於血型,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那醫生一籌莫展地搖了搖頭,正要往外走,又有一個護士匆匆跑了過來。

“李醫生,得救了!晚上有個陪病人來看病的家屬中有位叫蘇晴的女士,也是rh陰性o型血,她在通過醫院廣播得知情況後主動提出獻血,現在她人正在獻血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