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

在韓敘的病房外,我很意外地遇見了沈天一。

他就斜靠着潔白的牆壁,環胸而立,很是隨意。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這一次見到他,包括那天在百樂區的別墅裡,總覺得他看起來沒有了往日裡的烈性,變得溫馴了不少。

看到我,他扯了扯嘴角,輕聲道:“夏小滿,你現在還真是和景盛越來越像了,連拒絕人的方式都一模一樣。”

“你偷聽我們談話?”

我看着他,想從他眼底找那抹慣有的諷刺,可這一次,卻是沒有找到。

“是你們聊得太認真,沒有發現我而已。”

我不想在這個話題上和他多做糾纏:“你在這裡幹什麼?”

“來接你。”

“接我?”

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景柏霖派來的司機還在等我。

沈天一像是看穿了我內心的想法:“司機已經被打發回去了。”

我狐疑地看着他:“你就不怕景柏霖生氣?”

沈天一沒有立刻回答我的問題,沉默了許久,他才一字一句地道:“這世界上能讓我感覺到害怕的事情,已經沒有了。”

不知爲何,在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是不是沈曼出了什麼事。

因爲我太清楚,對於沈天一來說,沈曼恐怕就是這個世界上唯一重要的事。

大學的時候,我曾跟着沈曼一起去過沈家,也有幸見識過他們一家人的相處模式。

沈天一對誰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生人勿進的樣子,包括對他的父母,只有在面對沈曼的時候,他纔會表現出正常人的喜怒哀樂。

我剛想把心裡的疑惑問出口,卻見沈天一忽的轉身,就往電梯的方向走去。

我原本還想同韓敘的父母告別,但是轉念一想,我們以後恐怕也不會再見面了,也沒有道別的必要。

他們本來就不待見我,頂多,就是更加不待見一些而已。

於我,以後也是無關痛癢的事了。

沈天一的車,就那樣霸道地停在醫院正門的大門外,沒熄火,居然也沒有工作人員去驅趕。

他徑自坐到了駕駛室,我看了眼副駕駛座的位置,想了一下,還是拉開了後座的門。

讓我覺得意外的是,在我之前,後座裡側居然早就坐了一個人。

看到那人輪廓分明的側臉,我的心猛地一沉,直覺地想要把車門關上,卻被他忽的拉住了手腕。

“夏小滿,你不是說要把我欠你的,一點一點從我身上討回去嗎?逃跑,這就是你討債的方法?”

景盛很少用這麼不高明的手法,讓人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意圖。

可是我明明知道他在用激將法,卻依舊不由自主地中了計。

我甩開他的手,在他晦澀不明的目光中,坐進了後座。

“你不是說過從此不見麼?”我嘴角止不住揚起一抹諷笑,“打臉的滋味怎麼樣,景盛?”

他居然真的若有所思地考慮了一會兒,回答:“還不錯。”

我沒料到,這才短短不到一個月時間,景盛居然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連冷笑話都可以說的這麼一本正經。

不過,我完全沒有心思欣賞他的“幽默”,也許換做以前,我會覺得這是種情趣,不過現在,我只覺得無聊。

“父親派人送你過來的那輛車臨時出了一點故障,需要維修,我和沈天一剛好在附近,也剛好要去父親那裡,就順路接你回去。”

“你不需要向我解釋這麼多,我也沒興趣知道。”

景盛微微挑了挑眉,抿起脣,沒有再說話,我也默默地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保持沉默。

一直像個啞巴一樣沒有說話的沈天一卻在這時候出了聲:“你真的打算娶夏穀雨?”

這話,他很顯然問的是景盛。

話音落地,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好像看到他從觀後鏡裡若有似無地瞥了我一眼。

如果他是想看我因此而大驚失色,我想他註定要失望了。

別說我早就知道這個消息,就算我不知道,景盛要娶誰跟我有什麼關係?

不過,我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景柏霖的那一句“棄子”。

景盛的臉上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就連他的聲音都沒有起伏一下:“娶誰不是娶?”

聞言,沈天一卻是會心一笑:“是啊,娶誰不是娶。”

兩個人像是打啞謎一般透過觀後鏡相視而笑,我一點也沒興趣知道他們在玩什麼把戲,就當做自己沒聽見。

可是,今天的沈天一也不知道怎麼了,話特別多。

“夏小滿,你呢?你會嫁給先生嗎?如果他提出要娶你的話。”

我愣了一下,把他們剛纔的原話還給他:“嫁誰不是嫁?”

就在這句話出口的瞬間,我忽然領悟了這句話裡的意思:反正嫁不了自己想嫁的人,嫁誰不是嫁。

沈天一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沒有再說話。

這一回,輪到我坐不住了,我太清楚,自己剛纔在說那句話時,心裡想到的是誰了。

也許是車廂裡的空氣過於沉悶,景盛忽的搖下了車窗。

已經快深秋,雖然是中午,陽光也很好,可當大風呼嘯而入的時候,我還是感覺到冷。

我只不過微微往後躲了一下,下一刻,景盛就把車窗又搖上了。

在車窗徹底關上的那一瞬間,風聲停住,我聽見景盛輕輕地問:“韓敘還好麼?”

“他跟你不熟,不勞關心。”

“不熟?”景盛似乎是笑了一下,“五年時間,他揍了我不下三次,還算不熟?”

我沒有想到,景盛忽然會對我說起這樣的話來,我怕他下一秒就突發奇想地要“追究責任”,脫口而出:“他是爲了我!”

許是我表現得有些急切,景盛轉頭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

他知道?他知道是什麼意思!

我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完全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夏小滿,韓敘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這句話,是景盛第二次對我說了,上一次他說完這句話就甩車門,而這一回,他只是又淡淡的強調了一遍。

“真的。”

“這個也不勞你關心。”

景盛卻像是沒有聽見我的話一般:“夏小滿,成功擺脫我父親以後,就嫁給韓敘吧。”

“景盛,我的事不勞你關心,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自說自話!!”

他到底有什麼資格來插手我的事!!

我生氣地瞪着他,如果不是還在車上,我絕對會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

景盛垂了垂眸,似是在笑,聲音輕得我就快要聽不見。

“當然,你不聽也沒關係。我只是……怕我以後就沒有機會再和你說這些話了。”

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怕?我可不記得他景盛有怕什麼東西!

而且今天的他多愁善感得根本就不像是平常的景盛。

不知道爲什麼,我總感覺他說這句話的感覺就像是……這會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似的。

車子恰巧在這時候抵達景柏霖的別墅門口,景盛毫不猶豫地下了車,就像剛纔說那些話的人並不是他一樣。

我透過窗子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剛伸出手去想要打開車門,沈天一卻在這時候忽的叫住了我。

“夏小滿,你還記得那天晚上,你二嬸傷到了眼睛嗎?”

記得,當然記得,只不過後來景柏霖留了好幾個專業人士給她,又借了一家設備齊全的私人診所,再加上我和二嬸之間實在沒有什麼感情基礎,我也就沒有再關注這件事的後續。

“我猜,你一定不知道,先生命令姚醫生,摘除了她整個左眼吧?”

“什麼!!”

雖然當時的場面比較混亂,可是,二嬸的傷勢有嚴重到需要摘除眼球的地步嗎?!

回想剛纔沈天一說的話,我忽的發現,他說的是“先生命令姚醫生”而不是“姚醫生經過檢查後作出診斷”。

“是景柏霖?”

我有些不確定地問。

“不要覺得驚訝,這很符合先生一貫的行事作風,而且,於他而言,這真的只是非常小的懲罰而已。”

“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麼?”

“我想告訴你,千萬不要做什麼蠢事,先生遠比你想象中的要可怕。你現在看到的,只是他很小很小的一面而已。別以爲他現在對你好,他就會無條件縱容你,在他心裡,他自己纔是排在第一位的那一個。他既然可以因爲你二嬸對你的一句頂撞,要了她一隻眼睛,他當然可以因爲你對他的背叛,而將你千刀萬剮……”

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我說的千刀萬剮,是真的千刀萬剮,割肉離骨。”

沈天一的話,聽起來雖然有危言聳聽的嫌疑,今天早上,在景柏霖房間裡發生的一切,足以證明,他並不是在危言聳聽。

我不知道沈天一爲什麼要對我說這些,那感覺就像是,他也知道早上在景柏霖房間裡發生的事,才特地來警告我似的。

而且,我想要藉着福利院這個突破口打擊景柏霖,進而徹底擺脫他,也只是早上我在腦海中形成的一個很粗略的想法而已,我甚至都還沒有付諸於行動。

“夏小滿,景盛好不容易纔把你推到現在這個最安全的位置上,不要白費他的一片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