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盛19

人心,有時候真的是一件很矛盾的事。

一方面,我希望小包子就這樣繼續恨我,遠離我,從而保證她的安全。

可是另一方面,我又不希望這樣,我怕她真的從此就這樣忘了我。

說到底,這一切矛盾的根源,不過是因爲我不夠強大而已。

幾番掙扎無果之後,小包子終於安靜了下來。

我抱着她,一路來到了她的病房所在的樓層,在路過一片落地窗的時候,我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腳步。

站在二十幾層的高樓往下看去,整個鹽城都盡收眼底。

那一刻,不知道怎麼了,我居然產生一種強烈的贖罪感。

“夏小滿,是不是隻要我從這裡跳下去,就能得到你的原諒?”

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軟弱到想要輕生的時候,可是那一瞬間,在我把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我是真心的。

只要小包子回答一聲“是”,也許我真的會不顧一切地就這樣從窗口跳下去。

好在,小包子並沒有說話,她只是以一種看神經病的眼神看着我。

我自嘲地笑了笑,終於還是抱着她,繼續往她病房的方向走,就好像我真實存在的那片刻情緒,從不曾出現過一樣。

快到病房門口的時候,迎面遇上了儲謙。

看到我抱着小包子,儲謙看起來有些驚訝。

也是,因爲我之前把小包子託付給他的時候,跟他說過從此要和小包子劃清界限的。

我沒有和他解釋什麼,把小包子交給他以後,轉身就走。

然而,還沒有走幾步,儲謙的聲音就從背後傳了過來:“景盛,你知不知道沈曼來醫院大鬧過的事?”

沈曼?

我的腳步不自覺地停住,腦海裡閃過無數種可能性。

儲謙的聲音在這時候再次響起:“沈曼懷孕,作爲未婚夫的你不但不陪着她,還夜夜買醉玩失蹤,你是不是覺得看兩個女人爲你大動干戈特別過癮?”

儲謙語氣裡的不滿很濃厚,看來這一次,他對我感覺到十足失望。

不過我不在乎這些,我在乎的只有:“她打了夏小滿?”

我在問這句話的時候,已經不動神色地從頭到腳把小包子打量了個遍,表面上看起來沒什麼外傷。

但是沈曼出手打了小包子這個認知還是讓我不可遏制地動了怒,正待發作,手機卻在這時候響了起來,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景柏霖。

我看着來電顯示上的名字,不自覺地深吸了口氣,儘管心底有十萬分排斥,可到底還是不得不接了起來:“父親。”

景柏霖說話向來精簡,這一次也是:“沈曼摔倒了,孩子恐怕保不住了,你趕緊來看看吧。”

說完這句話,他也不給我反應的時間,直接就掛了電話。

說實話,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並沒有太多的情緒波動。

事實上,因爲對沈曼和這個孩子都沒有什麼感情的緣故,就感覺像是在聽故事一般,並沒有什麼實感。

等我掛了電話,儲謙就問我:“怎麼了?”

我不帶任何情緒地把景柏霖的原話轉述給他聽,他又是橫眉豎目地對着我:“景盛,沈曼懷的是你的孩子,你他媽怎麼還能冷靜到這種程度!”

儲謙的聲音很大,語氣很兇,我一點都不懷疑,如果不是因爲他手裡還抱着小包子,恐怕已經提拳上來教訓我了。

我的眸光瞥過小包子的臉,看她的眼神,也是對我的不屑和鄙夷。

忽然之間,我感覺到萬分疲憊。

“所以,我應該有什麼反應?儲謙,你知道的話,你教我。”

儲謙似乎是沒有想到我會說這樣的話,微微怔忡了一下。

我苦笑了一聲:“儲謙,你知不知道每天說言不由衷的話,做身不由己的事,有多痛苦嗎?”

這句話徹底暴露了我內心的脆弱,我趕在自己徹底惱羞成怒之前,轉身就走,可是走了幾步,終究還是沒能壓抑住自己內心洶涌的情緒,又折了回去,對小包子說:“夏小滿,如果有可能,我真希望從沒有遇見過你。”

一個深處地獄的人,如果從不曾遇見陽光,那麼他就永遠都不會知道陽光的璀璨和溫暖,也就不會眷戀陽光的光芒和溫度。

如果早知道,她註定是我不能擁有的人,我真希望從沒有遇見過她。

可明明是那麼希望的,卻又是那樣捨不得……

所以我在這句話的前面加了個定語,叫做“如果有可能”,因爲太清楚,這個世界,從沒有如果。

說完這句話,我就真的向前走去,這一次,沒有再回頭。

我也沒有臉再回頭,從小到大,我從來都沒有在人前表現出這麼不成熟的一面過。

更加可怕的是,明明知道不成熟,卻還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老杜對我強調過無數遍情緒管理的重要性,這些年來我確實也在這方面做得很好,不然老杜也不會把我派到景柏霖身邊去。

可沒想到,卻在這時候這麼突然地就破了功。

我一邊往沈曼和景柏霖所在的位置走去,一邊在路上調整自己的情緒。

在景柏霖面前,我可不能像剛纔一樣,露出一點點的破綻。

這幾年來,我在景柏霖身邊收穫的情報少之又少,在進度這件事上,我本來是不甚關心的,可是現在,景柏霖在打小包子的主意,折讓我忽然產生了憂患意識,也讓我開始感覺到心急了。

然而,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當我趕到景柏霖告訴我的,沈曼所在的急診室的時候,他早就已經不知去向。

沈曼的情況很糟糕,整個人抱着肚子在病牀上縮成一團,一臉慘白,還冒着冷汗。

在一旁的醫生看樣子本來是要把沈曼推進手術室,看到我,就遞了一張單子過來:“你是她的未婚夫吧?既然來了,如果沒意見就籤個字吧。”

那是一張手術單,沈曼已經在本人簽字欄簽了字,而家屬欄還空着。

我看了沈曼籤的那個名字一眼,終於還是落筆簽了下去。

我知道,基本上我的這個簽字沒什麼作用,只要沈曼有這個意願,這個孩子還是保不住。家屬欄的千簽字只是院方爲了防止家屬事後在醫院鬧,以防萬一而已。

沈曼很快就被推進了手術室,大概兩個小時後,她又被推了出來,不同的是,她進去的時候,肚子裡還有一團肉,出來的時候已經沒有了。

我在第一時間給沈曼安排了一個獨間,她看起來依舊很虛弱,不過這是她自己的選擇,我並沒有打算要同情她。

事實上,因爲知道她去小包子病房大鬧過的事,如果不是因爲她看起來奄奄一息的樣子,我早就已經找她給個說法了。

期間,沈曼的手機有響過幾次,她卻像是根本就沒聽見似的,理也不理,到後來,許是被鬧得煩了,她索性關機。

我也懶得去關心她的私事,等確定她並沒有什麼大礙後,起身就要走:“醫生說術後可能會有炎症,保險起見,你還是在這裡住兩天吧。我已經給你找了看護,先走了。”

沈曼似乎是沒有想到我會就這樣把她一個人丟在醫院,一臉不敢置信地看着我:“景盛,你就這樣走了?”

我回頭,反問:“不然?”

她紅着眼看着我,啞着聲道:“我剛剛失去了孩子。”

沈曼的淚眼激不起我的絲毫情緒:“這是你自己做的決定。”

“景盛,就算你對我沒有感情,可好歹我們也認識這麼多年了,你怎麼可以這麼冷血?”

“所以你希望我怎麼做?陪着你,安慰你,哄着你?很抱歉,這些事我做不來。”

聽到我的話,沈曼的淚水終於止不住淌了下來:“是做不來,還是不願做?如果今天躺在這裡的人是夏小滿,你還能不能做到像現在一樣無動於衷?!”

“她不會走到你這般境地,永遠不會。”

說完這句話,我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沈曼的病房。

就在門關上的那一剎那,我好像聽見有什麼東西砸在門上的聲音,不過我並不關心,也沒有再折回去確認,只是徑自離開。

在半途中,意外地遇到了沈天一。

我和沈天一其實並不熟,只知道他是沈曼的哥哥,又有點變態的戀妹情結,同時對景柏霖唯命是從,其他的,一概不知,我也沒興趣知道,單單是前面這幾點,就已經註定了我和他的關係無論如何都好不了。

看到我,他主動攔下了我:“曼曼呢?”

我報了沈曼的病房號後,掠過他,繼續往前走,可是他卻再次把我攔了下來:“你不陪她?”

“我有那種義務?”我冷漠地甩開他的手,“沈先生,你知道我們這種人的婚姻有多不靠譜,別說只是未婚夫妻了,就算今天我和沈曼早就結了婚,爲了家族利益,我們也可以隨時各奔東西。所以,別拿那些大道理來壓我,我沒心情聽。”

說完,我繼續往外走去,可是走了幾步,沈天一的那張臉,卻讓我的腦海裡顯現出一種很有趣的想法來。

於是,我頓住腳步,又轉過身去:“沈先生,你應該很清楚沈曼肚子裡的孩子不是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