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外婆輕呼了一聲,倒在地上,疼得臉色都發白了,可卻沒人向前扶一把,更沒有人指責三姨。

我看得火氣蹭蹭蹭就往上冒,當即衝了過去,把外婆護在了身後。

“你們這樣就不怕遭天譴嗎!!”

我衝着三姨大喊,她可能是沒想到忽然會從外頭冒出一個人來,顯然是被嚇了一跳。

待看清是我,三姨冷笑了一聲:“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這個喪門星!怎麼,把你爸媽剋死還不夠,現在還要來克老太太?還是你從老太太這兒拿到了甜頭,吸髓知味,來勁兒了?你別以爲我們不知道你從老太太這兒拿了錢,你拿去的每一分每一毫我們都會讓你原封不動地吐出來!”

我身後,外婆的身子不可遏制地顫抖起來,就連她的聲音也是:“孽女……孽女啊……”

我恨恨地瞪了三姨一眼,轉身就去查看外婆:“外婆,你怎麼樣,有沒有哪裡摔着了?”

在我印象裡,外婆一直是一個很要強的老太太,再苦再難的時候,她都沒有掉過淚,可這一天,當我回過頭去的時候,卻發現外婆的眼裡,滿是淚水。

“老季啊,我對不起你啊……”

外婆看着頭頂的天空悲慟大呼,隨後,老人家捂着心口,竟是生生噎了過去。

我被嚇壞了,連忙去掐外婆的人中,可外婆卻始終毫無反應。

“快送外婆去醫院啊!!”

我轉頭,對着身後那一幫“長輩”大喊,可他們卻只是冷漠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外婆,動都沒有動一下。

三姨甚至幸災樂禍地笑:“一把年紀了,送什麼醫院,死了剛好!再活着,還不知道要被你這個喪門星坑去多少錢。”

“錢錢錢,你們眼裡就都是錢!外公死得早,外婆一個人辛辛苦苦把你們六兄妹拉扯長大,你們現在就是這麼對待她的嗎?人在做天在看,你們也有後代,就不怕他們也有樣學樣嗎!!”

幾個人都沒有說話,後來,還是大舅先開的口:“不然,先把老太太送到醫院去吧……”

三姨當場就翻了臉:“送什麼送?醫藥費你出啊?你兒子不是要娶城裡媳婦兒,正愁錢呢嘛!老太太藏着錢寧願給這個喪門星也不給嫡親的長孫,這口氣你咽的下?小妹還在的時候,老太太就把什麼好東西都留給她,現在小妹死了,她居然還惦記上她女兒了!”

話語間,不難聽出三姨的憤憤之情。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外婆家這邊的幾兄妹一直都是對我媽媽有怨言的。

因爲我媽是外婆最小的女兒,相比前幾個孩子的時候,家裡條件相對好了一點,所以在養我媽的時候,外婆是能給她什麼條件就儘量都給她。

我媽也是六兄妹中唯一一個念過大學的,在他們那個時代,念大學那可是人人夢寐以求的事!可以說,我媽也是那個時候,整個裡村唯一一個念過大學的人!

也是因爲出去唸了書的緣故,我媽認識了我爸,嫁去了城裡,後來,他們靠着自己勤勞的雙手自己開了公司,賺了錢,我幾個姨媽和兩個舅舅看在眼裡,本來就挺不平衡的。

以前因爲我爸媽經常會拿錢出來接濟他們,他們還沒有這麼明目張膽,現在,我爸媽去世了,而且已經有不少年頭了,享受不到好處,又心疑外婆把積蓄偷偷給了我,這種不平衡感就爆發了出來。

果然,大舅聽了三姨的話,就不再吭聲了,只看了外婆一眼,又把頭轉了過去。

而大姨二姨和小舅想來以三姨馬首是瞻,三姨這麼說,他們更是連一個p都不敢放,更何況,他們也確實認爲這件事影響到了他們自身的利害關係。

我看着這五個全部都已經年過半百的人,一時間也不知道心裡面是什麼樣的感受,大概是寒心。

我一個人顯然是沒有辦法把外婆送醫院去的,所以我不得不把自己這幾個月來存下來爲數不多的積蓄交了出去,這本來是我要給依依坐月子,還有接外婆去鹽城過年的錢。

我從揹包裡把自己的銀行卡拿了出來,遞給三姨:“這裡面有一萬多塊錢,給你們,外婆的醫藥費也不用你們出,現在,我只要你們出力,幫我把外婆送到醫院去,行不行?”

三姨許是沒料到我會這麼輕易地把錢給她,愣了一下,她才急忙忙把銀行卡拿了過去:“密碼呢?”

“六個一。”

“可誰知道里面有沒有錢,萬一是一張廢卡呢?”

“季婉如,躺在這裡的不是別人,是你的母親!!你也是做母親的人,你怎麼可以把人做到這個份上!!外婆養的那些豬羊都比你有人性!!”

我發了瘋一樣,用盡全力向三姨大吼,她的臉頓時一陣青一陣白,正想要說些什麼,大舅先她一步,彎腰把外婆從地上抱了起來。

“走,先送老太太去醫院。”

這一回,三姨終於閉嘴了,五兄妹裡唯一擁有手機的她不甘不願地聯繫了車子,嘴裡還不停咕噥着“電話費要從裡邊扣”之類的。

我根本無心理會她,十五分鐘後,車子終於到了,我和他們五兄妹以及外婆,一行一共七個人,擠進了狹小的車廂裡。

我怕車子裡空氣太悶,對外婆的病情不利,就把車窗打開,通通風。

三姨穿的可能有點少,一直不停地在那頭罵我,車子一到鎮上,大舅和我先把外婆送到了醫院,三姨則在第一時間去取錢了,大姨二姨和二舅也跟着去了。

醫生在經過初步檢查之後,說外婆的是高血壓中風,目前情況很不樂觀,需要入院治療。

我聽了,當場就和醫生拍板說要住院,可是去交住院費的時候,我纔想起剛纔自己在三姨面前誇下的海口,現在我的所有錢都被三姨拿去了,住院費根本就交不起啊!

交住院費的時候,大舅也是跟我一起的,我實在沒辦法,只得跟大舅開口:“舅,我的錢都被三姨拿去了,外婆住院的預付款你能不能先幫我墊着?我馬上就還你!”

大舅一聽,一臉的不樂意:“小滿,雖然我剛纔一直沒說話,可是我知道,你外婆的錢肯定不止一萬多塊錢……”

言下之意是,我從外婆那裡拿來的肯定不止這一萬多塊錢,還有更多被我藏起來了!

我咬牙:“大舅,我真沒拿外婆一分錢!但外婆疼我對我好是真的,這錢我出也沒關係,可是現在我是真的沒錢了。大舅,外婆現在等着住院呢,拖不得呀!只是讓你墊付而已,我很快就能還給您的,真的。”

我知道,在這五兄妹當中,也就屬大舅心腸軟了,其他幾個以三姨爲首,都是無利不起早的貨色。

大舅看起來有些爲難:“這個……小滿你也知道,你大表哥年紀不小了,前陣子好不容易找了個城裡姑娘,這都談婚論嫁了,可是我們家出不起他們家開出的禮金。大舅這也是沒辦法了,才隨着你三姨去找老太太的……而且這錢,都在你舅媽那兒,大舅做不了主啊。”

大舅家裡的情況,我多少也是有點了解的,我知道他說的都是實話,可眼下,除了他我沒有其他人可以求助了。

我張了張嘴,正想向大舅再說些什麼,三姨忽然從醫院另一頭趕了過來,只見她笑容滿面地把之前我給她的卡又還到了我手裡,甚至還主動掏出錢來,去窗口結賬,嘴裡還說着:“小滿啊,剛纔是三姨犯糊塗,你可別跟姨一般見識啊!”

我一臉不明所以地看向跟在三姨身後的大姨二姨還有二舅,他們看起來也是有些尷尬,過了一會兒,大姨把我拉到一邊,輕聲道:“小滿啊,你怎麼不早說你認識宋老闆呢?”

聽那語氣,還有幾分埋怨的意思。

我愣了一下:“宋老闆?”

“宋一弦啊,給村裡修路的那個!誒,小滿,你再裝就過頭了啊,剛纔我們在外頭都遇到他了,他還……”

大姨的話還來不及說完,宋一弦本尊就出現了。

“夏小滿,太好了,我總算是找到你了!我已經跟院長打好招呼了,你放心,你外婆這事兒他們一定會盡心盡力去辦的。”

說着,他又快步走向正在結賬的三姨,問:“阿姨,怎麼樣,我給你的住院費夠用了吧?”

三姨見了宋一弦,立刻笑開了花兒:“夠了夠了,太多了……你這給我的都快有十萬了吧,哪兒用得了那麼多。”

話雖如此,三姨把裝着錢的袋子卻捂得更緊了,像是生怕宋一弦管她要回去似的。

宋一弦像是沒見着似的,還是笑:“那就行,阿姨,老太太這頭就麻煩你們幾位長輩多費心了。夏小滿這次來也沒跟我說,我們也有許久沒見着面了,我想和她單獨處處,您看……”

還沒等宋一弦把話說完,三姨立刻就接下去道:“宋先生您說這話就見外了,老太太是我們幾個的老孃,這子女照顧親孃是天經地義的事兒!小滿也是來的不湊巧,剛好趕上老太太病了,不然我這個做姨的非得好好招待她才行!宋先生,您要是找小滿有事兒就儘管走。”

話落,她又對我說:“小滿啊,你放心,你外婆這邊呀有我還有幾個姨媽舅舅顧着呢,你就放心跟宋先生去好好聊聊,去吧。”

我心裡對三姨這種兩面三刀的行爲感覺到排斥極了,可是當着宋一弦的面,她說到底還是我的長輩,我也就沒有說什麼,只不過那錢……

“三姨,把住院費先付了,其他錢還給宋一弦吧。我這卡你還是拿着。”

三姨見了宋一弦給的大錢,哪裡還看得上我那一萬多塊,當然是不可能同意的。

“小滿你說什麼呢,你外婆這剛住進去呢,往後到底還要花上多少錢,誰知道!宋先生是大老闆,他又不在乎這點兒小錢,你說對不對宋先生?”

宋一弦聽了,笑道:“就當是我給外婆的見面禮,小滿你就別計較了。”

說着,他和三姨他們道了別,拉着我就往外走,等走出三姨他們的視線範圍,我甩開他抓着我的手,厲聲道:“宋一弦,景盛把他辛辛苦苦創立的事業交到你手裡,賺來的錢可不是讓你這樣來揮霍的!”

宋一弦的身份地位早已今非昔比,光看他身上穿的那一身西裝就可見一斑,可他的性格好像還是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改變,還是那麼老實巴交的,一點兒作爲商人的精明勁兒都沒有。

聽到我這麼說,他連說話都說不利索了,過了好一會兒才斷斷續續地道:“這……這給你外婆住院花的錢,怎、怎麼能說是揮霍呢?我這不是也着急呢嘛……”

我見他這樣,也知道是自己理虧,收了一身尖刺,好聲問他:“你剛纔給了我三姨十萬?”

“嗯。”他點了點頭,看着我的眼神還是有點怕怕的。

我抱頭哀嚎了一聲:“十萬!那我得還多久才還得清你呀!”

“不用,不用還!我都說了是我給外婆的見面禮了。”

“見面禮?我和你非親非故的,頂多也就是個矯情不怎麼深的大學同學,你送什麼見面禮呀!”

宋一弦摸了摸鼻子,支支吾吾了一陣,到最後,卻是很突兀地問我:“夏小滿,你手機呢?爲什麼不開機啊?”

我愣了一下,心裡滿是疑惑:“你怎麼知道我手機沒開機啊?”

我的手機號碼是慕九言後來纔給我辦的,那時候我早就和他斷了聯繫許久了,他理應不知道纔對啊!

宋一弦自察失言,連忙捂住了嘴:“沒、沒有,我就隨口問問……”

見他這樣,我直覺不對勁,仔細想想,這事情也未免太湊巧,外婆這剛送進醫院沒多久,他就趕來了,而且來的時候還帶着那麼一大筆現金,顯然是有備而來。

也就是說,宋一弦一早就知道了我在這兒,甚至於還知道我外婆病了亟需用錢纔來的。

“宋一弦,你說,到底是誰讓你來的?”

我在這裡這件事,除了依依,我沒有對任何人說過。

我也猜慕九言可能已經發現我不見了,正在找我,可是我相信依依,我對她說過的,千萬不能把我的行蹤告訴任何人,尤其是慕九言,她應該是不會出賣我的。

而且,就算是慕九言知道了我的去向,他和宋一弦又沒什麼交集,他也不可能找上宋一弦呀!

宋一弦一聽,臉色都變了,連忙擺着手否認:“沒、沒有!我就是恰巧路過,剛、剛剛好而已……”

我想宋一弦肯定不知道,他是這個世界上最不會說謊的人,他每次一說謊就會這樣,臉色發白,手腳發抖,一看就心虛得不得了。

“宋一弦,到底是誰?”我又問了一遍。

宋一弦根本就不敢看我,目光閃爍,憋得滿頭大汗。

在我的一再逼問之下,他有些慌不擇言了:“除了景……”

才說了三個字,宋一弦忽的用手捂住了嘴巴,瞪大眼睛看着我,不再說了。

“景什麼?”我扯住宋一弦的衣袖,逼近他,“宋一弦,你想說是誰?景盛嗎?景盛他還活着對不對!!”

所以,儲謙那天晚上纔會通過慕九言的手機對我說那些話,如果景盛還活着的話,那麼,這一切就都解釋得通了。

想到這種可能性,我激動得連心口都開始隱隱作痛了:“宋一弦,你告訴我,是景盛,對嗎?”

問這話的時候,我感覺到自己的眼眶像是被火燒過了一般滾燙滾燙的,宋一弦臉上的表情變得越來越無措,到最後,他的樣子看起來就像快要哭出來了一樣。

“夏小滿,我求你了,你就別再問了好嗎?”

當宋一弦開口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心裡已經有了答案,大概,是我猜對了。

我應了宋一弦的請求,不再問了。

我伸手,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擡頭看了眼萬里無雲的晴空,然後低啞着嗓音對宋一弦道:“宋一弦,你可能不知道,我有很嚴重的抑鬱症史,我曾經被關在療養院長達整整三年半,期間我自殺過無數次。我已經很久沒有犯病了,可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會忽然又病發……宋一弦,你確定你能能每時每刻都盯着我,不讓我有機會自己殺了自己嗎?”

宋一弦可能是被我的話嚇到了,臉色都變白了:“夏小滿,你別這樣!我……我……”

正在宋一弦手足無措的時候,一輛山地路虎忽然從院門口以橫衝直撞之勢衝了進來,一陣刺耳的急剎車之後,車子穩穩地停在醫院門口的臺階下。

緊接着,車門被打開,一個穿着黑色風衣的男人從車上跳了下來。

他很高,也很清瘦,他帶着一頂黑色的帽子,帽檐壓得低低的,讓人看不清他的臉龐。

可是,光從他走路的姿態和動作,我就看出來他是誰了。

我的腳不自覺的往後退了幾步,可那男人動作比我快,還不等我轉身,他已經穩穩地站在了我面前。

“夏小滿,你想往哪兒逃?”

腕間忽然傳來一陣溫熱的觸感,我還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已經被帶入了他的懷裡。

“夏小滿,在我這裡,說過的話,是不允許反悔的。”

說話間,一陣強風吹來,掃落了他頭上的帽子,男人臉上的銀質面具就這麼突兀地暴露在空氣中。

果然就是慕九言。

宋一弦顯然是沒有想到這個情況,愣了一會兒後,才記得衝過來拯救我:“你是誰啊?怎麼一見面就動手動腳的,快點放開夏小滿!”

說着,宋一弦動手就要去擒慕九言的手,卻被慕九言反手給拽了過去,宋一弦一時不察,整個人撲了空,差點摔倒在地。

我直覺想要去扶他,卻被慕九言死死地拉住,根本就動彈不得。

姚特助在這時候咋咋咧咧地從車上跳了下來:“總裁,您等等我誒……誒,這位先生,您沒事兒吧?這我們總裁和總裁夫人有事情要談呢,我們還是不要杵在這兒當電燈泡了吧。”

說着,他也不等宋一弦反應,直接架起他的胳膊,就連拖帶拽把宋一弦帶走了。

一時間,現場就只剩下我和慕九言兩個人,我感覺有些心虛,低着頭,輕聲道:“麻煩你放開我。”

慕九言低頭看着我,抓着我的手微微施力,直到我感覺到痛了,他才又忽然鬆了開去。

慕九言沒有說話,也沒有還我自由,過了許久,他輕聲問:“外婆怎麼樣?”

他既然能找到這裡,那麼,他知道外婆住院,我也就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了。

“這和你沒關係。”

慕九言伸手擡起我的下巴,逼着我看他:“我不會同意離婚的。”

頓了頓,他又說:“小七已經回去了。”

我沒有在第一時間出聲,也不知過了多久,我笑着問他:“慕九言,你不累嗎?娶了我,你就能自欺欺人了嗎?可是,就算是騙得了別人,你真的騙得了你自己嗎?”

“爲什麼在意?夏小滿,你爲什麼在意?我娶你的目的,我心裡裝的人是誰,對你來說有什麼重要?夏小滿,你是不是已經愛上我了?”

慕九言的話,像是在我的心湖裡投下了一塊巨石,激起千層巨浪。

他說,我在意這一切,是因爲我已經愛上了他?

可是,沒可能啊!

我從來沒有在慕九言身上,感受到過什麼臉紅心跳的感覺,就像我當年在景盛身上感覺到的那樣。

可是,我到底爲什麼在意呢?

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他是一個心裡裝着其他女人的男人,就是因爲這個人是慕七夕,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所以我就接受不能了?

這個理由,連我自己都不能說服自己。

就在我心緒萬千之際,慕九言忽然勾起我的下巴,萬分篤定地道:“承認吧,夏小滿,愛上你自己的丈夫,並不是什麼可恥的事。”

我張開嘴,反射性地否認:“我不——”

話還沒說完,又被慕九言截了去:“可是夏小滿,我愛你,已經很久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