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少爺臉色一直是白的,他本身就不黑,但是現在卻是缺少血色的慘白。穆鯤把那對兄妹送上船,回頭看他的時候,嚇了一跳。顧少爺害怕什麼他知道,因爲王詢的屍體還在車上,顧少爺同他不一樣,他早見慣了殺人放火的事情,顧少爺自小處在蜜罐裡,這輩子最痛的事情一是娘在他年幼的時候改嫁一是被穆鯤強佔了。
這兩樣都不比殺了人震撼,無論這個人是不是壞人。穆鯤看船走遠了,摸了他那輛寶貝車一把:“只能舍了它了。”
王詢以前專門給他開過車,說是開着車跑了也在情理之中。顧清瀚沒有言語,許是因爲剛剛爲止,送走林家兄妹的事情佔了他全部的思想,這會終於送走這對瘟神。神經一下子垮了,穆鯤開着車,顧少爺臉色青白的坐在他身邊。
真是很可怕。顧少爺看着自己的雙手。到底是沾染了這個土匪的血,自從想在往出摘恐怕再也不容易。穆鯤說的對,沒有辦法。王詢對李振下的是死手,若是當時不開槍,死的恐怕就是穆鯤了……不僅僅是穆鯤,自己還有林家兄妹恐怕都逃不過去。但是殺了人終究是殺了人。
顧少爺過不去這個坎,死死的閉着眼睛。穆鯤開了不知多久,停下車:“就這裡吧!”顧少爺睜開眼睛,四處一片荒蕪,太陽已經快落山了。若是到了夜裡,這黑的恐怕什麼也看不見。穆鯤下了車,回頭看看被裹着的王詢的屍體,長長的出了口氣,彷彿只是完成了一件早該完成的事情:“終於弄死這小王八蛋了!”
顧少爺跟着下車,站在穆鯤身後不知所措的抱着自己的肩膀。海風很大,嗚嗚的吼着。顧少爺覺得像是王詢的孤魂,這刻他倒是不怕死了,只是怕王詢突然睜眼,或者直直的站在他身後。穆鯤搬着王詢將他放在前座上,然後自己也上車,顧清瀚彷彿是突然驚醒的一激靈:“你要做什麼?”穆鯤探出頭:“我得把車開下去啊。”顧清瀚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不!”
穆鯤笑笑:“媳婦莫怕。水末了車我便游上來了。”顧少爺幾乎是驚恐的只是搖頭大喊:“不不不不。”他這會是真的害怕了,死死的抓着穆鯤,唯恐自己一鬆手,穆鯤就會和王詢一樣死去。穆當家的見自己媳婦護成這樣,心中早已美得找不到北:“乖,莫怕!”顧少爺搖頭不肯。
穆鯤放柔了聲音:“不會太遠,這一夜漲落那車就不見了,再者這片是荒海,沒人會來的。”顧少爺只是不肯,他甚至覺得委屈,不該救林家那對倒黴的兄妹。現在人家坐着船遠走高飛了。他和穆鯤卻要留下收拾爛攤子。
穆鯤加大油門:“乖別鬧!信我!”嗡的一聲,那車像是彈簧一樣衝了出去,顧少爺被甩的差點也栽進海里。很快就下去了。穆鯤大致是關了燈。
顧少爺立刻眼前黑成一片,太陽像是未出閣的女子,多一面都不肯多露,彷彿是被海水的波浪一推一託眼看就要整個被吞噬了。海面上反射的光一跳一跳的,顧少爺頓時懵了,就像是小時候看着母親進了花轎一樣,被丟下了,一個人被扔到黑暗裡。穆鯤……顧少爺看着海面,覺得連神經都擰在了一起,穆鯤要死了嗎?
不……不要啊,顧清瀚突然發瘋的往那片海里奔跑,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腦袋裡只是在叫囂別離開別離開我,別留下我一個人。
他往裡面跑了幾步,夜晚的海冷的刺骨,他覺得自己的小腿一陣尖銳疼痛,緩了一下才感覺是刺骨的海水浸溼了褲子,他的鞋和腳都陷到沙子裡,海水激的腿肚子一陣抽筋。顧清瀚卻感覺不到,他看着海,只覺得穆鯤在那裡,於是直直的往裡面走。、
突然他聽見嘩啦嘩啦的划水聲,穆鯤游上來,藉着殘陽一跳一跳的紅光看見他的傻媳婦正直愣愣的往海里走,嚇得心都差點停了跳,連忙往這邊游過來,待腳能登到地了,踩實了疾步朝顧清瀚走過來,看他傻愣的看着自己,心痛和後怕一股腦的涌上來,也本能的爆了粗口:“找死啊!快他媽的給我回去!”
夜空安靜的有規律的海浪聲被劃破。顧少爺似乎也給這聲尖銳的吼叫給嚇醒了。當穆鯤一把抱住他的時候,他身子一軟幾乎栽倒了。穆鯤喘了下,心想難道真是有他孃的什麼落水鬼拽人?他搖晃顧清瀚:“媳婦,媳婦!”
顧清瀚緩了一下,死死的抓住他後背的衣服就暈過去了。穆鯤嘆氣,天亮還早,又把車給扔了,大冷的天孃的衣服還他媽是溼的,完了最後他媳婦不僅昏倒了還是個五大三粗的男人。
這作死的王詢,到死到死都得給他找麻煩。於是他任命的把顧少爺往肩膀上一抗,嘩啦嘩啦趟着水上岸了。穆鯤對這一帶不陌生,這條路往上走就是他留給自己上山的後路。不用上到頂,半中央有個山洞,裡面有洋火有吃的蓋得,也是當時方便救命的。
山路本來就不好走,又冷,穆鯤扛着媳婦心情也沒那麼壞,身上受了水被風一吹冷的要緊,寒風刺骨他是真的領教了,不禁後悔沒有脫下外衣在往下跳。幸好走了山路身上熱了,他便一橫心把外套外褲全脫了,好在他裡面穿着虎皮,頗能擋寒。扛着顧少爺往上走,固然冷卻不在刺骨。走的快了還帶出些熱乎氣,顧少爺昏迷了會不但不見好倒是發了燒。穆鯤感覺到顧少爺臉蛋滾燙,暗想不好,急忙加快了腳步。
晚秋的夜晚是漫長的,穆鯤帶着伴着最後一點殘陽走,有時候有露水極快的在已經焦黃的葉子上滾落,便是一閃,極快的一亮,原來穆鯤小時候一直認爲那是鬼的眼皮。是什麼時候不在相信有鬼了呢?穆鯤扛着心肝,想想自己第一次了結人命也是因爲那個人的在家族出事之後的落井下石。綁架了他,然後他想起自己慘死的家人,於是就殺了他。許是在自己身上的仇恨和生殺太多了,因此也不覺得什麼,但是他媳婦不一樣,他怕是連雞都沒有殺過。卻爲了救他而對那人開槍。
也不是第一次了,自己也給他做了兩次靶子。但是這靶子做的值。這輩子得了他便覺得什麼都沒有那麼重要了。
因爲挨着海,山上沒有冷的過分,但是還是結了冰透着股寒氣。穆鯤摸摸顧少爺的額頭,心中開始擔心了。顧少爺恐怕自小都沒有遭過這樣的罪。於是更顧不得勞累往記憶中的洞穴走。他得在天完全黑了之前到達,不然就危險了。
顧少爺覺得腦袋很疼,他好像回到了小時候被顧大娘拉着手,看着母親走了,他被抓着無論是哭還是鬧都沒有辦法,突然顧大娘的臉變成了王詢,他青着臉看着自己,顧少爺想叫卻已經張不開嘴。只得拼命的掙扎掙扎掙扎。
穆鯤生好了火,把衣服晾在上面,穆鯤有一件虎皮,後來下山之後捨不得就叫人裁了衣服,總是貼身穿着。這回也溼了,穆鯤一併烤了。他正打算弄點水來,就看見顧少爺伸出去的手,和蹙在一處的眉頭,於是過去搖晃:“清瀚!”搖了幾下,顧少爺睜開眼睛,前幾秒的目光幾乎是迷茫的,穆鯤把他摟在懷裡:“媳婦!別怕。沒事了。”
顧少爺聽見有人叫他媳婦,也知道那定是穆鯤了,於是反手抱着他的腰。顧少爺衣服沒有完全溼所以穆鯤只是把他的外褲脫了。顧少爺抱着他,表情依然很是驚恐。穆鯤抱住他靠近火源:“沒事了沒事了,好了好了。”
顧少爺身子滾燙,一是嚇到了一是受了寒,嘴裡喃喃的嘀咕:“會變成鬼的……”穆鯤噗嗤一笑:“誰變成鬼?王詢?”顧少爺恩了一聲,把自己往穆鯤的懷裡藏。穆鯤摟着他:“傻媳婦,這世上哪裡有鬼?若是真有,我也不會流離失所這麼多年,我那一家子都給滅了門,皇帝雖然下臺了卻還過得好好的。你知道那王詢幹過多少壞事?殺過多少人?再說了,他本也不是你殺的,你是給了他一槍,但拿槍不足以致命,若不是我補了幾槍他也死不了。”
顧少爺小臉燙燙的:“是我殺的,他來找我怎麼辦?”
穆鯤低聲道:“他敢!有能耐讓他來找爺爺我來,看我讓他人當不成鬼也做不安寧!”
顧少爺小聲的說一句,穆鯤便回一句。顧少爺於是終於安穩了些,他在穆鯤懷裡尋了個舒服的姿勢,又昏沉沉的睡去了。
穆鯤抱着他,這個冤家啊,在他身上膩鼓那臉蛋又紅且滾燙。引得他下身不知死活的擡頭,但是想也知道,若是在這個時候發情,恐怕是要了他媳婦的命了。
誰他孃的能想到王詢會來這麼一手,早知道讓他媳婦受這麼些罪,他纔不去管那對姓林的死活。好在王詢死了了,對老二也算是有個交代。穆鯤想想,這裡應該還有水,只是放久了不知道還能不能喝,於是起身想去拿,卻被顧少爺死死的抱住:“恩……別走……”穆鯤把那燒迷糊的心肝摟緊:“好,不走。”
送高燒的顧少爺回家之後沒幾日,穆警長終於查到了疑端,王副警長已經有五六天都沒有回過家了,在彙報情況的時候,三姨太哼道那王副警長同林小姐關係一直很不錯,連顧少爺都被證實當初他確實對林小姐有心,但林小姐對他無意。說是早就有了鍾情的人!
穆警長帶着人衝進王副警長家中的時候,果然發現他私藏了許多林小姐的私物,家裡甚至還有一張超大的林小姐的照片。
不過,顧少爺囑咐,若是那老頭不提,萬不可把那日在碼頭的做戲與此事聯繫起來。認爲他遠逃了總比知道他死了好些。
而王詢的屍首,再也未有現過世,到底海里不抵湖裡,恐是被魚蝦都吃光了。
王詢的突然背叛。他不是不懷疑,林家兄妹事事都能同穆鯤扯上關係,只是奇怪,穆鯤沒有理由爲了那麼兩個人得罪自己啊。他想不明白,但是他越來越覺得這個警長他留不得了。
軍閥已經統治了整個東北。慢慢向山東一帶開始擴散。膠南本來不起眼,卻因爲有個小港口意外的得到了軍閥的興趣。軍閥帶的兵,是打過仗的硬漢子。同他們一比,即便是鄭邴寬這樣的縣長也不再一手遮天。所以他仍然需要穆鯤。
只不過穆鯤的出身野,卻正好對那些軍閥的胃口。所以更加的危險,鄭邴寬端着菸袋,三太太又出去了,原本只是男人剪了頭髮,軍閥的到來還帶來了大城市的審美。於是,女子們也有剪了頭髮,甚至燙了一腦袋波浪的。三太太便是一個,她燙了頭髮換了洋裝,煥然年輕了幾歲。四太太唯恐自己失寵,也加緊進入時髦太太的行列,在沒有當初的那股清純學生勁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