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謹軒看起來很平靜,沒有半分告黑狀的模樣,會讓人有一種錯覺他就只是在認真回答睿武帝的問題似的。
“朝廷送去給清涼縣救急的大米,清涼縣的官府並沒有無償派發,而是讓百姓用手裡的土地交換,要不然就是用銀子來買,聽說今年冬天清涼縣不止有凍死的人,還有餓死的人。”南謹軒抿了抿脣,低聲說道,“清涼縣官府上報的人數不超過十個,但實際上有高達百人之多。”
“什麼?”睿武帝怒了,猛地拍擊一下案几,這清涼縣是個大縣,人數不少,可是一個冬天餓死凍死的人數高達百人也委實太多了些,更何況今年清涼縣收成極差,連下了半個月的大雪,把田裡的農作物都給凍死了,所以朝廷纔會緊急派發了救災物資,卻沒想到這些給百姓過冬的大米竟然被那些蝗蟲給吞得一分不剩。
文皇后的臉也沉了下來,她久居後宮,並不插手朝政之事,但是她出身文府,從小所受的薰陶便是爲百姓謀福祉,卻沒想到下頭的人罔顧皇帝愛民如子的想法,居然將主意打到災民的頭上去了。
這件事南謹軒並沒有同楚遙提過,她只聽他提起過幾句,說是五皇子的好日子快要到頭了,如今才明白楚思淵的人竟然做了這樣糊塗的事,這是想錢想瘋了麼?
不過真別說,楚遙還就是猜對了,若不是手裡沒有銀子,楚思淵也不會迂迴地將手伸到了清涼縣那麼遙遠的縣城去,當然這件事是薛貴嬪提議的,也是她派人送信給她爹,讓她爹找親信去辦的,其實薛父並不贊同他們的做法,但是他也明白自己幫不了京城的女兒和外孫,所以無奈之下他也只能照着女兒的意思去做了。
“消息屬實麼?”睿武帝黑了臉。
“這件事是習凜去清涼縣附近的城鎮辦事時發現的,說是在路上正遇到幾個快要餓死的人,他說那些人說官府並沒有施粥放糧倉,心裡覺得奇怪便親自去看了,詢問了不少人果然發現一點消息都沒有。回京之後,便讓我派人去調查一番,最後我們循着蛛絲馬跡,查到了薛貴嬪父親那兒。”南謹軒如是回答。
若是說,方纔的那件漲租金的事還打死了人,只是薛貴嬪仗勢欺人,那麼現在將朝廷派發的大米上,薛貴嬪的所作所爲就實在是讓睿武帝氣急派壞了。
“那些人的心眼也太壞了吧?父皇體恤清涼縣的百姓,特意派人給他們送了大米,想着能讓他們熬過這個冬天,那些人糟蹋了父皇的好意不說,指不定還會反過來覺得父皇不顧百姓死活呢!”楚遙握着拳頭,義憤填膺的怒道。
這種煽風點火的事,不是南謹軒精通的,反而是楚遙的強項,只幾句話就讓原本就已經十分生氣的睿武帝更是氣得不行。
他穩坐帝位多年,內憂外患早就平定,所以這幾年他做得更多的是推行新政,他只想給百姓一個更好的凌國,讓他們更安定地生活。他求的並不是百姓們的感恩,但是他只希望自己無愧於天地,百年以後能有臉面去見先帝們。
睿武帝也不是白做了這麼多年的皇帝的,這些人說起來都是薛貴嬪的孃家人,若不是有她這個貴嬪在宮裡呆着,那些官府中人能買賬?再往下說,薛貴嬪一介婦人,她的所作所爲還不是爲了她那個兒子在鋪路。
想到這裡,睿武帝越發惱怒,他很願意看到自己的兒子們成器,看到老五跳出來,他並沒有出手阻止,反而欣然看着他的成長,這些日子看下來睿武帝心裡也是明白的,恐怕老五也是個有野心的,即使他早就決定了要將大凌的江山交給老三楚御烽,但是這並不影響他對其他兒子亦有器重,他很清楚,大凌的強盛並不是一個太子一個皇帝就能做到的,而是需要許多人一起同心協力,他很希望看到兒子們能團結起來,卻沒想到老五倒是好,這非但不團結,還在那兒一個勁地拖後腿。
“小七。”文皇后開口,“你父皇心裡有數的,你不要胡鬧。”
“母后,小七可沒有胡說八道。父皇一直都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父皇如此爲百姓們着想,可是偏有人來搞破壞,那些人根本就是想讓百姓誤會父皇。”楚遙很是率性地咕噥起來。
聽到這段話,睿武帝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看向楚遙的目光裡泛着幾許複雜,不過楚遙像是毫無知覺似的,只顧着自己憤憤不平。
“小七說得沒錯,那些人確實可惡。”睿武帝朝着文皇后擺擺手,示意無礙,只見他幾許看向楚遙,“那麼小七覺得,這些人該怎麼處置他們?”
“當然是讓他們把吃下去的都吐出來,還要兩倍三倍地吐出來。”楚遙沉吟了一聲,像是在思考似的,過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道,“這件事一定要讓寧遠和陸航寫到皇刊裡,不止要寫那些人如何欺上瞞下,還要寫父皇知道以後如何爲百姓出頭。”
睿武帝點點頭,眸子裡閃爍着明亮的光芒,繼續問道:“還有嗎?”
“還要重重地嚴懲涉案的人員,那些人一定覺得不過是個小小的縣城百姓,天高皇帝遠,誰都管不了他們,這次父皇就要讓他們知道,我們凌國到底該聽誰的。”說到這裡,楚遙又鄭重其事地說道,“這次重懲就算是殺雞儆猴了,讓那些自認爲可以在自己的地盤上做土皇帝的人警醒警醒,他們在外頭做任何事,京城都是知道的。”
“謹軒覺得小七說得如何?”睿武帝又將視線落在南謹軒的身上。
南謹軒偏頭含笑看了看楚遙,眼中閃過讚許,隨即又擡頭看向睿武帝,開口說道:“遙兒所言,正是謹軒心中所想。不過,謹軒覺得此事現在發生倒也是好事,父皇的新政中有一條,便是希望朝廷撥款賑災糧餉等財政物資能更明朗化,所以謹軒最近和殿下還有習凜正在商議,是不是要在皇刊裡增設內容,但凡朝廷撥款,不論是賑災還是別的什麼用在百姓身上的銀子物資,都在皇刊中列出,這樣也能讓百姓們明白朝廷爲他們所做的一切,至於那些別有用心的人,自然也該明白朝廷的決心,有所收斂。”
對於這個女婿,睿武帝如今可是一百分的滿意,性情明朗,心思細膩,從不居功,不驕不躁,思考問題極爲深思,還總是能同睿武帝想到一起去,怎麼看就是怎麼滿意。
見睿武帝不說話,楚遙就知道自家駙馬爺所說的一定是說到父皇的心坎上去了,瞧他那副深思的樣子就知道了,她笑着轉頭看着南謹軒清冷的側臉,越發覺得自己怎麼這麼有眼光來着。
“小七和謹軒的建議都很不錯。”睿武帝沉吟一聲說道,“謹軒,你方纔說的那兩件事都交給你來處理,這一件案子是你們廉政司今年的第一樁案子,務必要迅速拿下,所有涉案人員全都嚴懲。”
“是。”南謹軒的回答,從來都是如此簡短。
睿武帝想了想,又對立在身側的公公說道,“去傳習凜和御烽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