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婷的外婆就是屬於這種不斷變換着許多男人、靠着男人養活自己的一個女人,在那個年代,人們習慣用“作風”不好來形容這樣的女人,當然,誰也不想娶這樣的一個女人回家,她也安不下心來和你居家過日子的。
後來解放了,進入了新社會,這些處於社會陰暗角落裡面生活的人,一個個選擇上岸洗心革面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婷婷的外婆也不例外。可是讓人感到悲催的一件事就是當她要洗心革面準備重新做人時,她染上了那個職業特有的一種疾病,那時的醫學還不是這麼發達,她只好四處求醫問藥,命是保住了,但是一雙眼睛卻不知什麼原因瞎了。
婷婷的外婆我見過,在我很小的時候我見過。在上下學的路上我有時會看到一個拿着盲棍慢吞吞摸索着走路的一個老人,雖然她的眼睛瞎了,但是我依舊能夠看出這個老人和我們這裡的那些普通老人是不一樣的。她的背微駝,但是皮膚很白,總是一副很乾淨的樣子,衣服鞋子一塵不染,而且總是喜歡穿黑色的一身衣服,上衣是黑的,褲子是黑的,鞋子是黑的,只有襪子是白的,一種很乾淨很耀眼的白。見到這樣的一位老人總是讓當時這些年齡不大的我們感到很恐懼,我們總是快速的從她身邊走過,誰也不敢多逗留一點時間。
那個年代因爲家境貧寒而沒有娶妻生子的男人特別多,他們往往都老實本分,但是無一例外的都很窮。一個處於社會最底層的男人是沒有權利去選擇自己配偶的,此時的他們只好迎娶這些打算迴歸正常社會生活的人爲妻,雖然婷婷外婆的眼睛瞎了,但是還是有一戶人家願意娶她進家門,這個男人就是我表叔的父親。
婚後不久,婷婷外婆就生下了我的表叔,一個健健康康的男孩。可是在我的表叔不到兩歲的時候,婷婷外婆竟然出軌了她家隔壁的一個鄰居,並被當場抓獲。在那個年代,誰家遇到這種事情都是不可能被原諒的,婷婷的外婆只好丟下孩子自己一個人回到不遠處的孃家居住。
表叔的父親只好帶着我的表叔一個人把孩子撫養長大,好在那個年代人們的生活水平已經有了很大的提高,比起舊社會簡直就是天壤之別。我的表叔在他父親的精心撫養照料下,竟然長成了一個高高大大、英俊帥氣的一個小夥。我的表叔我見過,而且是經常見到,表叔和我父親的年齡相仿,他們從小就是發小,長大成家以後的表叔總會隔三差五的來我家坐坐,冬日的季節,表叔幾乎天天晚上都要來我家圍着爐子和我父親烤火聊天。
表叔的遺傳基因幾乎全部來自於她的母親,也就是婷婷的外婆,一點也不像他那老實巴交的父親,高大英俊帥氣,皮膚白皙,這種與生俱來的氣質是我的父親永遠也比不上的。我的父親像極了一個農村小老頭,坐在那裡總是不自信的佝僂着腰,低垃着頭,而我的表叔坐在那裡則是腰板挺拔、能說會道,總是在那裡侃侃而談。
表叔是第一批享受經濟改革開放紅利的那批人,嗅覺敏銳的表叔有一天晚上來我家向我的父親借了一些錢說是要出去做生意,從此,我很少再見到我的表叔了。
聽母親講,我表叔的生意一度做的很大,竟然在外面又有了家室,他只是每個月給點生活費給家中的妻兒。因爲我的表叔長得高大英俊帥氣,竟然不用吹灰之力就讓他娶到了一個家境很好的市裡的老婆,可是這個女人跟着表叔沒過上一天好日子。自從表叔離家出走做生意以後,這個女人就堅強的承擔起了家裡的所有事務,一個人拉扯着兩個年幼的孩子,兩個孩子都是男孩,長得和我的表叔一樣英俊帥氣。
爲了生活,這個女人跟着別人學會了製作豆腐的手藝,並在家裡開了一間豆腐坊。母親經常讓我去她家買豆腐,可是她死活不願意收下我買豆腐的錢,我按照母親事先的吩咐,每次買完豆腐總是拎起豆腐扔下錢就跑,無論她在後面如何的叫喊。
母親說,這個女人真的不容易,做豆腐是個體力活,一般人是承受不了如此強體力的勞動的,可是,這個女人爲了生計、爲了自己的孩子竟然獨自一人開起了這家豆腐坊,並且生意很好。
一晃十幾年過去了,表叔的兩個兒子也長成了像表叔那樣英俊帥氣的小夥子了。表叔的大兒子年齡比我小兩三歲,當時我上的是師範學校,表叔的大兒子很聰明,竟然考上了市裡的重點高中。
有一天,聽母親講,表叔坐牢了,因爲犯詐騙罪,數額巨大,被判了十幾年的有期徒刑。表叔的大兒子也因爲在學校談戀愛成績變得很差,最終沒有考上大學。
表叔的大兒子畢竟是市裡的重點高中畢業生,在他高中畢業的那個冬天毅然決然決定參軍入伍,成爲了一名保家衛國的解放軍戰士。可是僅僅在部隊服役不到一年,就因爲和當地的一個女孩談戀愛而被部隊強制要求提前退伍,退伍後的他被安排在了鐵路部門工作。聽母親講,雖然他有了在鐵路部門工作的一個好機會,但是他就像他的爸爸一樣眼高手低的,總是沉不下心來好好腳踏實地的工作,後來因爲一次工作失誤最終釀成了一件重大的安全責任事故,從此丟掉了鐵飯碗四處飄零,現在混得很不好。
表叔的小兒子因爲和我年齡相差比較大,我不是很瞭解。只是聽母親說,表叔的二兒子迫於生計,重新拾起了她媽媽製作豆腐的手藝,在離我們這裡不遠的一個集市上也開了一家豆腐坊,可是因爲他總是隔三差五的關門歇業出去賭博,豆腐坊的生意一落千丈,只夠維持溫飽。
最近一次見到我的表叔,還是幾年前的時候。因爲表叔年紀已大,表現良好,十幾年的有期徒刑只不過在裡面呆了不到八年就被提前釋放了。那天晚上表叔來我家串門,表情有點不自然,但是表叔的坐姿依然是那麼筆直挺拔,表叔依舊侃侃而談,談他的雲淡風輕的監獄生活,當他談起這些事情的時候,讓你感覺到他彷彿就是一名受害者似的。
後來再也沒有見到我的表叔,只聽父親對我說,你的表叔這輩子恐怕要死在牢裡了,剛出獄不到半年的表叔竟然又因爲經濟詐騙而被再次判刑入獄!
“一輩無好妻,三輩無好子”,父親一邊對我說着表叔的近況,一邊在那裡喃喃自語的嘀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