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思曼近來心情都十分明朗,多數時候整個人看來都是神清氣爽的,呆傻之氣少了許多,只偶爾還是會一個人傻笑。
心情一好起來,閒來無事自然少不得要四處去轉轉。
樑國的皇宮規模頗大,紅磚琉璃瓦土色宮牆,恢弘大氣,佈局有些分散,初來乍到的很容易迷路。蘇思曼雖嫁過來也有些日子了,卻沒好好逛過,基本上過的都是大門不邁二門不出的日子。還好有馮綰綰這個嚮導引領着,讓連故宮都沒去過的蘇思曼着實過了把暢遊皇宮的癮。
將近傍晚了,太陽都西沉了,暮色漸漸籠罩下來,蘇思曼轉悠了一下午也有些疲累,打算返回儲香閣。
馮綰綰捏着絹子擦了擦額,看了看不遠處那座宮殿道:“前面就是母后的嘉恆殿了,咱們都到了這兒,不去給母后請安怕是不大好啊……再說了,姐姐就不想看看你那盞燃燈麼?現下這個時候肯定已經點燃了,十分好看呢!”
“前面是嘉恆殿?那我們去看看吧。”蘇思曼也望過去,難怪有點眼熟。她成親後第二日跟樑少鈞來請安敬茶時來過一次的,有點印象。說實話她都將燃燈會的事給忘了,經馮綰綰這麼一提點才記起來她那盞燈確然是懸在嘉恆殿的。不知眼下是何模樣呢?還真想看看。
馮綰綰點頭,於是兩人向嘉恆殿行去,順帶給皇后請安。
遠遠就看到前殿檐子上懸掛的那盞已經點亮的燃燈,正是蘇思曼那盞摩天輪。在傍晚的和風裡緩緩轉動着,流光四溢,粲然奪目。蘇思曼瞧着她那盞燈有些呆愣,晚霞還未褪盡,色彩斑斕的燃燈在火紅的天幕映襯下益發顯得卓然出衆,彷彿無邊的海洋上燈塔上那簇燈光,吸引着衆人的目光。
“姐姐那盞燈多漂亮啊,妹妹真是佩服姐姐能做得出如此精緻的燈來。”馮綰綰也看着那燈,面上帶着濃濃笑意。
“這個啊,呵呵,不全是我的功勞。”蘇思曼乾笑了兩聲,“一會天就全黑了,咱們這會子去給母后請安她會不會生氣啊?”
馮綰綰道:“怎麼會,母后見着姐姐身子大好了,高興都來不及呢。”
“那咱們還是快些吧,我有些餓了。”
守門的小太監雖沒認出太子妃,卻識得常來嘉恆殿的馮良娣,是以到近前時並未讓她們多等,直接就進了前殿。隱隱聽到裡間皇后似乎在訓斥什麼人,語氣十分嚴厲。
“洪成林,半個月已經過去了,你好意思向本宮回報一點消息也沒有麼?!”
“皇后娘娘息怒!微臣再多派些人手去尋,定然能找到。”男人聲音中有些誠惶誠恐。
“半月前你也是這麼說的,可如今怎麼樣?!莫說人沒找到,就連半點蛛絲馬跡你也沒尋着!你到底怎麼辦事的?!可知這件事讓本宮陷入了兩難的境地麼?”從語氣裡可有判斷,皇后此時怒氣正盛。
蘇思曼心下發毛,眼下這光景,請安合適麼?側目瞧馮綰綰,只見她凝神舉目,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蘇思曼不禁伸肘子輕輕碰碰她:“咱們好像來得不是時候,回去吧?一會讓宮女轉告母后說我們來過就好了……”
“等會再走吧,來都來了,不見母后怎麼好?”馮綰綰拍了拍蘇思曼的手,臉上帶着絲撫慰性質的微笑。
聽她這麼說,蘇思曼只好閉了嘴,繼續等着。
“微臣不能爲娘娘分憂,實在罪該萬死!”裡面傳來磕地的悶響。
“你起來,誰要你死了。”皇后咳嗽了一聲,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恨聲道,“再給你十天時間,你要還是一事無成,休怪本宮無情!”
“微臣定將夏大人尋回來,萬望娘娘保重鳳體,切勿焦躁。”
“下去吧。”停了一會,皇后又道,“等等,替本宮傳個話,讓太子過來一趟。”
“遵旨,微臣告退。”
隨後就聽到沉重的腳步聲從內向外移來,蘇思曼扯長了脖子向屏風這邊望着,剛剛聽皇后提到洪成林這名字,估摸着就是洪御塵他爹洪太尉吧?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大事,連一向是皇后跟前大紅人的洪太尉都被皇后罵的狗血淋頭。
未幾,就見一個皇后的貼身宮女走在前頭,身後跟着那位垂頭喪氣的洪太尉。
洪太尉身高八尺有餘,生得甚是魁梧,一臉的絡腮鬍子,臉膛紫黑,雖是着一身硃紅色官袍而非鎧甲,看起來仍十分威武。不過,此時臉上那抹沮喪跟他英雄氣的臉面實在有些不合襯,倒添了幾分滑稽。此人驍勇善戰是出了名的,也是因此才得了皇后的賞識,一步一步提拔,從小校做到了太尉的位置。若單論武藝,自然是國中難有敵手,不過可惜就可惜在,卻是個有勇無謀兼而有些剛愎自用之輩。若非如此,他帳下幕仲無數,他若能聽得諫言,何以皇后交託的差事半月了還沒進展?
宮女送走了垂頭喪氣的洪太尉,回身對蘇思曼馮綰綰屈膝做了個禮:“太子妃與良娣請回吧,今兒皇后娘娘身子不適,怕是不能接見兩位了。”
“那我們就不打擾母后歇息了,先行告退。”
兩人退出了前殿,外面天色開始暗下來,過不了多久就要夜色籠罩了。
剛走了不遠,就看見不遠處燈火通明執仗昭昭,氣勢派頭都十足的一行人向這邊緩緩行來。蘇思曼暗暗納悶,誰出行能有這麼大的派頭呢?該不會是皇帝吧?心裡剛轉了個念頭,馮綰綰扯了一把她衣袖,自己趕忙跪了,蘇思曼見狀也趕緊跪下,身後一幫子跟班兒也呼啦啦跪下來。
“誰啊?”蘇思曼伏着腦袋嗡嗡地問。
“太后娘娘。”馮綰綰道。
“這麼晚了太后娘娘還出來做什麼啊?”蘇思曼又問。
她自然是不曉得每月的初一太后都要去宮外的皇家寺院——萬福寺燒香請願,跟姑子們談經論佛,每次基本上都是這個時辰纔回宮。
馮綰綰沒吱聲,只低頭規矩地跪着。
說話間太后的儀仗已經行至跟前了,馮綰綰婉聲道:“參見皇祖母。”蘇思曼也回過神來,跟在馮綰綰之後也喊了一聲。
“是你們兩個啊。都平身吧。”太后伸手輕輕拍了拍駕輦前端的橫木,擡輦的太監便將駕輦輕輕放下了地。“這麼晚了怎麼還在外面?”
馮綰綰見蘇思曼不答話,便上前一步回答:“今日陪姐姐在各處轉了轉,剛剛到了嘉恆殿,姐姐說要看看殿前那盞燃燈,”馮綰綰伸出纖纖細指向不遠處那盞於數盞燈中脫穎而出的燃燈一指,“隨後便去裡頭向母后請安,方纔出來便遇到了皇祖母。”
蘇思曼是打定了主意裝傻不說話,應付太后的事兒就交給馮綰綰得了。太后素日裡就待馮綰綰頗好,自己懶得摻和,還是老老實實當傻子,少說話爲妙。
皇太后擡眼望了望那盞斑斕耀眼的燈,出了一會神,問了句不相干的話,“剛纔哀家遠遠地瞧見一個人從嘉恆殿出來,是誰啊?”
“回皇祖母的話,是洪太尉。”
太后面上一寒,一撇嘴,脣邊的皺紋抖了抖,發出一聲冷笑。
不遠處一高一矮兩個人加上一個掌燈的太監,向這邊走來,是太子樑少鈞和十一皇子樑少恆。
兄弟二人恭恭敬敬給太后請了安,太后笑得臉上的皺紋都開了花,向兩人招了招手:“鈞兒恆兒,你們過來,讓哀家看看都長高了沒。”
樑少鈞樑少恆依言走近了幾步,太后摸摸這個的手,又摸摸那個的臉,一臉慈愛,看着樑少鈞問:“鈞兒,你身子纔好些,秋夜裡寒氣有些重,怎麼還出來?”
樑少鈞道:“不礙事,剛剛有人到慶延殿跟孫兒說母后鳳體抱恙,孫兒過來看看。”
太后冷笑:“剛剛不是還跟她的狗腿子密謀麼,竟然生病了?哀家倒是想瞧瞧她是真病還是心裡有鬼裝病,擺駕嘉恆殿。”
這會子蘇思曼肚子已經餓得咕咕叫了,早想回去吃東西,可看馮綰綰的樣子似乎還不想走,大有返回嘉恆殿的態勢,再說太后的駕輦已經起行,找不着合適的機會請辭,只得硬着頭皮跟在後頭。
太后樑少鈞兄弟還有馮綰綰都進了皇后寢宮探視,只有蘇思曼呆在前廳,不大會功夫樑少恆也出來了,大約是嫌呆在裡頭太無聊。
他不待見蘇思曼,自然也不願跟她同處一室,便昂着腦袋到外面溜達去了。
蘇思曼百無聊賴地數着屏風上水墨畫裡輪廓不大明朗的山丘,也不知數到多少座山頭了,終於聽到裡面太后說了聲“你自管好好歇着,朝中的事就暫時放一放罷”,紛亂的步子從裡面踏出來。
出來時還是之前那宮女來送,太后向蘇思曼問了聲“恆兒去哪了”,蘇思曼只憨厚地笑着道“大約捉老鼠去了”,話纔剛剛說完,那“捉老鼠”的小孩就蹦到了跟前,鼓鼓地瞪了蘇思曼一眼,然後一支箭似的嗖地黏到皇太后身上撒嬌去了。
“皇祖母,恆兒也要一盞一樣的燈!”樑少恆一面撒嬌地搖着皇太后胳膊,一面將手往前殿檐子上一指。
“好啊。”太后慈愛地摸摸孫子的頭,轉臉對馮綰綰道,“綰兒,回頭你給恆兒做盞一樣的燈給他耍吧。”
蘇思曼心裡一緊,只見馮綰綰臉色大變,面如土色,半晌沒言語。馮綰綰一向來都是端莊大方的,幾時見過她這般駭然失態的模樣,可見心虛得很,蘇思曼手心裡也冒了一把汗,悄悄拉了拉她衣角。
馮綰綰白着一張臉,啞聲道:“做這燈十分複雜,且難度極高,一個不留神便會做走樣。原是一時興起才設計了這燈的,如今具體細節卻記不大清了,孫兒怕做不出一樣的……”
“怎麼會,”太后興致看來不錯,挑眼看了看檐子上那燈,道,“你既能做出第一盞來,做第二盞第三盞自然也不會有任何問題。正好哀家那裡還有些做燃燈的材料,明日你就過來吧,哀家也很想知道這燈是如何做出來的。”
馮綰綰駭然跪倒在地,渾身抖得不成樣子,卻不說話了。
“綰兒你這是怎的,起來說話。”
馮綰綰猶自跪伏在地,抖作一團。
太后終覺出了眼前這異樣的情況,眼風掃了掃馮綰綰身後的香織。香織早已嚇得面無人色,撲通一聲已跪倒在主子身後。
“請太后娘娘恕罪!那燈並非出自良娣之手,是……是……”一咬牙,又磕了個響頭,“奴婢怕良娣做的燃燈不能入選,便擅自偷偷請宮外的工匠做了這盞燈,上交時將良娣親手做的燈調換了。此事與良娣一點干係也沒有,全是奴婢一人之過,望太后娘娘明鑑!”
蘇思曼傻眼了,這到底是哪出?難道真應了那句老話,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能讓馮綰綰背這黑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