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是打算眯會,誰知往牀上一倒,醒來時已到晚飯時間,還是王霄珏喊醒她的。
蘇思曼嗡嗡地應了一聲,翻個身繼續窩着,不想起來,懶勁兒還沒散盡。
“起來了!去收拾桌子。”他拿着一把筷子敲着牀頭櫃,噼裡啪啦直響,跟放鞭炮似的。
蘇思曼被他弄得煩不勝煩,一把掀了被子坐起來,一骨碌爬下了牀,動作很利索。倆腳丫子往鞋子裡一伸,都不用整理——鞋子太大了唄,能當拖鞋使——她現在穿的鞋子不是她自己的,她自己的鞋早被河水沖走了。
一擡頭,發現王霄珏今天這身打扮似乎跟平時有點不同,她左一眼又一眼地打量,目光從臉溜到手上那把筷子,終於發現不對勁的地方了——這丫竟然穿着圍裙哪,手裡還薅着把筷子,難怪她老覺得他造型不同往常。這也忒稀奇了,這小子竟會做飯麼?老實說,他要是再戴頂廚師帽,手裡的筷子換成鍋鏟,這人模狗樣地還挺像個廚師呢。
王霄珏絲毫不在意蘇思曼驚奇的目光,將手裡的筷子朝她一遞:“收拾桌子去。”
嗬!竟然使喚她堂堂太子妃!
蘇思曼不滿地衝他瞪了瞪眼:“幹嘛?”
他於是又納悶這女人耳朵也不太好使,簡直比老鄉家的老奶奶還那什麼,只得又耐心道:“去收拾一下桌子,我去田裡喊他們回來吃飯。”
這一回他口氣軟了不少,蘇思曼翻了翻白眼,接過了筷子。
還沒到廚房,蘇思曼就被滿鼻子的菜香味勾引着加快了步伐。
老奶奶拄着柺杖站在廚房門口,正顫巍巍地準備轉身,蘇思曼趕緊一個箭步上前,將她扶到椅子上坐好。然後又是抹桌子端菜。這活計蘇思曼做起來得心應手,在現代時就已經十分熟稔了。
別看王霄珏這人平時話不多,又是身懷絕技的高手,做菜的手藝還真不是蓋的,甩出高雲慶不知道多少條街,這項技能引得蘇思曼對他頗爲刮目相看。同時也讓蘇思曼對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因爲他這個人怎麼看也不像是能下廚房的——你看看,古代是男權社會啊,有幾個男人會做飯啊?這個時代會做飯的男人就比現代的熊貓還稀罕,還珍貴哪。
也是打那以後,蘇思曼閒來無聊之時便會找他瞎扯淡,老實說,她對他挺好奇的。還有就是,她想套他的話——他到底想把她怎麼着?
可每次話題一扯到“你傷都已痊癒了,準備啥時候離開村子”這裡,他就轉移話題了,可惡!
蘇思曼琢磨着,倆人也已經相處了個把月,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要是真打算弄死她,或者將她交給樑少軒,肯定早這麼幹了,沒必要遲遲拖着不動手。只是猜不透他現在還窩在村子裡到底是在打什麼主意?
明白自己暫時性命無虞,蘇思曼微微鬆了口氣,安分地養傷,只等早些痊癒了好離開此地。至於離開後是立時回宮去找樑少鈞還是暫時先在宮外遊蕩一番調節調節情緒什麼的,她還沒決定好。若說馬上回宮,她卻是不大願意的,樑少鈞這次的做法,多少讓她有點心冷,叫她馬上去面對他,她是不想的,好歹還需要再緩衝一段時日,等心境完全平復了才能見他。
京城的情況也不知怎麼樣了?若真如王霄珏所言,那麼樑少鈞已經對張家出手了麼?張氏家族尚自屹立於朝庭否?抑或已被一舉擊垮?
山中數日,外頭想必已是乾坤陡轉物換星移。
唉,這些事,卻不是她能扭轉的,也不是她該管的。
以後做人還是不能將心徹底地交給別人,至少要保留一部分給自己,以免被傷得支離破碎。她只安心地做太子妃便可了,什麼愛啊恨啊,那都是虛空,值幾個斤兩?徒添煩惱罷了。反正你掏心挖肺地待人家,人家也照樣利用你,何必呢,自己找虐不是。
山間的空氣當真是清新無比,將她腦袋裡昏昏沉沉的冗務盡數疏通,這回她倒是開竅了,都省去了王霄珏開導她的口水。
又住了幾天,蘇思曼感覺好得差不多了,已經不必再養傷,便起了辭行的念頭。這日她正在拾掇東西,邊琢磨着,在老鄉家叨擾了這麼久,白吃白喝總歸是不好,好歹得意思意思。可翻遍口袋也找不出半點值錢的東西,蘇思曼頓時窘得臉紅。找到王霄珏商量,看看他能不能搞點錢,反正又不是她一個在這裡養病,他也有份。
還好王霄珏身上還有些碎銀子。
他邊翻着錢袋子,邊挑着眉毛問:“怎麼,打算走了?”
“對!”蘇思曼答得乾脆。
“你傷不是還沒好全麼?”
“沒事,已經好得差不多,再在礁石密佈的河裡淹一回也死不了。”
王霄珏嘴角抽搐,臉色頓時綠了。這女人純屬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哪知都決定要走了,偏偏臨走前一晚出了大岔子。夜色朦朧,村子裡突然來了一夥子來歷不明的黑衣殺手,這幫人殺人不眨眼,還放火燒了村子。
蘇思曼是第一次遭遇這樣的屠戮,火光沖天,亮如白晝,很多人還在睡夢中根本來不及抵抗就淪爲了刀下冤鬼。
也不知道到底來了多少人,他們分散各處搜查,見人就殺,本該寂靜的村子驚叫聲呼喝聲不絕於耳,聲聲嘈雜。
王霄珏拖着她和老鄉一家三口躲在田裡的乾草堆背後,老奶奶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睜着一雙老眼努力想看清楚始終看不清,正要開口問,就被他點了穴道。他順勢將其餘三個也都點了穴道,老鄉父子面面相覷,眼中俱是驚恐。蘇思曼也有些心驚膽戰,這夥人莫不是衝着她來的?可憐這許多百姓,白白成了冤魂!樑少軒果真心狠手辣,如此草菅人命!
她梗着脖子盯着王霄珏的眼睛,怒意竄燒,卻只能無聲地控訴。
王霄珏不避不閃直直迎着她的目光,眸子裡近似嚴酷的冷靜叫人後背發寒。蘇思曼越發憤怒,這村子與世隔絕,外人絕難找到,定是王霄珏給樑少軒報了信!一想到這,她就恨不能跳起來宰了他。
哪知他非但不心虛,反而用冷靜得讓人髮指的眼神審視她。蘇思曼這下子真的是怒火中燒,若不是穴道被制住,非跟他拚命不可。
王霄珏輕描淡寫地撇了撇嘴角,直立起身子,闊步走向那火光沖天的地方。
因爲距離隔得有些遠,又夾雜了許多嘈雜聲,蘇思曼隱隱聽到他說“去叫你們的頭兒來”,又混亂了一陣子,終於又慢慢地靜了下來,偶爾能聽到幾聲痛苦的呻吟。
這被鮮血和火光染紅的夜幕,直到黎明時分才歸復寂靜。
死一樣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