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絃歌活了三輩子,跟蹤人的事情幹得不少。被人跟蹤自己還沒發現,反而要別人來提醒這種事情真是開天闢地頭一次。
她一面暗自責怪自己的粗心大意,一面擡起頭來看了那人一眼,發現此人竟是今日護送她回西京城的其中一人。姓宗,叫宗元九。
“多謝宗大人提醒。”沈絃歌迅速地起身,裝作沒事人似的朝前走去。
走到人多處,她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然後七彎八拐鑽進了一條小巷子。
下午的陽光還十分刺眼,因而小巷裡空蕩蕩的,不見半個人影。
沈絃歌隱身於巷口的拐角處,靜待着那人追上來。
片刻後,巷口處果然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沈絃歌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默默地估算着來人與她之間的距離。
等來人走近的剎那,她飛快地閃身而出,將寒涼的匕首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你是誰,爲什麼要跟蹤我?說,究竟是誰派你來的......”
話到一半,沈絃歌便說不下去了。因爲跟蹤她的不是別人,正是她那個突然一反常態的便宜父親沈西華。
沈西華穿了一襲石青色的便服,卻依舊難掩他俊美的風華。只眉宇間那抹難以言說的沉鬱,卻與他的氣質截然相反。
“父親,怎麼是你?”沈絃歌訕訕一笑,迅速收回了架在沈西華脖子上的匕首。
沈西華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深晦而複雜,卻半響都不吭聲。
饒是沈絃歌臉皮再厚,可剛乾出把刀架在別人脖子上的事情,她多少還是有些心虛的。
更何況沈西華此刻的眼神實在有些奇怪,像是在看她,又彷彿是在透過她看着別人。
等等,這種戲碼該不會是想在她面前裝有苦難言惦念亡妻的深情人設吧?
沈絃歌被這個想法給噁心到了,臉上的笑容也跟着冷漠了幾分。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父親沒事跟蹤女兒做什麼?害得女兒還以爲自己被什麼歹人跟蹤了,嚇得連防身的刀具都拿出來了呢!”
沈西華眸光微動,少頃,他終於沉聲說道:“你一個相府的千金大小姐,好好的帶把刀在身上做什麼?”
“父親不知道嗎?”沈絃歌勾脣冷笑,那笑意卻絲毫也不及眼底,“這些年女兒一直是這麼過來的。否則父親以爲女兒怎麼能活到今日?!”
沈西華面無表情地睨着她,良久才垂眸問道:“你這是在怪我這些年對你不聞不問嗎?”
沈絃歌眼中閃過一抹似譏似諷的流光,面上卻恭恭敬敬地答道:“女兒不敢!”
將她的神情盡收眼底,沈西華眼中閃過一抹淡淡的哀傷。他下意識地張了張嘴,似想說些什麼,可不知爲何卻欲言又止。
兩人就那樣沉默着,誰也不肯率先開口,彷彿誰先開口誰就認輸了一般。
這種沉默一直持續到巷尾響起了行人的腳步聲,沈西華才妥協般地收回目光,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這件事我可以暫且先不追究。我問你,你換了這身衣服女扮男裝,是準備到哪裡去?”
“就隨便逛逛。”沈絃歌睜起眼睛說瞎話,“相府太悶,女兒出來透口氣而已。父親大人不用如此大驚小怪的吧?”
“是麼?”沈西華的臉色又瞬間黑沉了幾分,“午間你還病得下不了牀,此刻就活蹦亂跳,敢獨自一人出來透氣了?”
“父親不知,像女兒這種人,命賤!”沈絃歌微笑着看向他,眼中的光芒卻冷若冰霜,“若生命力再不頑強一點,只怕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你!”這句話像是戳到了沈西華的痛處,讓他瞬間就炸毛了!他擡起手,似乎想打她,手到半空卻遲遲也落不下去,“你放肆!”
“怎麼,父親這是想教訓女兒嗎?”可沈絃歌卻並不怕他,反而嬉笑着將自己的半邊臉送了上去,“不知女兒哪裡說錯了,竟惹得父親動了真怒?”
沈西華用力地閉了閉眼睛,揚在半空的手頹然地垂了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地睜開了晦暗的眼眸:“我知道你對我,對整個相府都頗有怨言。可不管怎麼說你都是相府的二小姐,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相府的榮譽。你一個女兒家成天到晚地往外跑,成何體統?”
“父親在說什麼,女兒怎麼聽不明白?”心跳陡然漏了一拍,沈絃歌裝出一臉茫然無辜的樣子問道,
“女兒不過是出來透口氣而已,即便擅作主張,可女兒並未做什麼出格的事情,父親何必這樣小題大做的?搞得女兒好像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一般。”
“透氣?”沈西華忍不住冷笑了起來,“你早上才透過氣,下午又要透氣。這相府是天牢嗎?竟讓你這般不自在!”
沈絃歌剛想否認,沈西華已經冷哼一聲,打斷了她的話語:“你不用狡辯,我自己的女兒我還是能夠認得出來的!”
沈絃歌:“......”她就說中午他爲何會一言不發地離開了呢,原來是發現了半夏的僞裝。
嘖嘖,她這個便宜父親看起來並不簡單啊,竟然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易容術!
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對她這個女兒有多關心呢!
不過奇怪的是,他爲何沒有當場拆穿半夏呢?
“父親既然都知道了,女兒也沒什麼好狡辯的。”反正抵不了賴,沈絃歌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認了。怕沈西華一怒之下禁了她的足,她於是放低了姿態說道,
“不過父親放心,女兒偷偷出府並沒有幹什麼壞事。女兒雖然沒讀過什麼書,可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女兒心裡還是有數的。”
沈西華靜靜地注視着她,眼底的憤怒慢慢地變成了哀傷。
“是我不好!”他說,“你若想要讀書識字,父親會爲你請個教書先生的。但以後你不要再往外面跑了,外面危險!”
“父親認爲相府就不危險了嗎?”沈絃歌被他這句話給逗笑了,“女兒怎麼覺得,對女兒來說,相府纔是最危險的地方呢!”
“以後不會了。”沈西華緩緩地闔上了雙眸,掩住了眸底一閃而過的痛楚,“從前讓你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罪,爹爹以後再也不會讓你再經歷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