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鋪就的街道兩旁是鱗次櫛比的建築,什麼珠寶玉器綾羅綢緞舶來品應有盡有。大街上雖不說車水馬龍,但各種小販挑着擔子賣時令鮮花豆腐腦冰鎮糖水的吆喝聲也不絕於耳。
若放在往常,沈絃歌一定會在這種充滿煙火氣息的市井生活中如魚得水。然而此時此刻,她卻沒了任何興致。
當然,這種索然無味不僅僅是因爲心情糟糕而造成的。任誰身後跟了一個身穿朝服的朝廷命官,只怕也不能心安理得的在衆目睽睽之下逛大街。
在被衆人指指點點了好一陣子之後,沈絃歌實在忍不住了。
她停下腳步,回過頭去瞪了馬背上那個俊美沉靜的年輕男子一眼,有些懊惱地問道:“你究竟還要跟我到什麼時候?”
“跟到你肯跟我回去,亦或者你肯讓我陪你爲止。”沈夜舟從馬背上彎下腰,將修長而骨節分明的大掌伸到了她的面前,“上馬。”
說這話時,他的語氣異常溫柔,但與此同時態度卻也格外的強勢。彷彿她不答應,他就會一直這麼跟到天荒地老似的。
沈絃歌有些頭痛地揉了揉眉心:“如果我都不選擇呢,你會拿我怎樣?”
“你知道的,我不會拿你怎樣,也捨不得拿你怎樣。”他溫柔地注視着她,眼底藏着很深很深的心疼與憐惜,“大不了兄長陪你一直走下去好了。無論你想到哪裡,我都一直陪着你!”
少年脣角掛着一抹縱容的笑意,可同時映入她眼簾的還有他眼底深深的擔憂。
沈絃歌知道他在擔心什麼,她現在的狀態十分糟糕,晨起那碗苦得發澀的藥汁並未減輕她發熱的症狀,反而讓她渾身乏力、腳步虛浮。
即便沒有鏡子,她也能想象自己此刻的臉色有多難看。她知道她該馬上回府休息,順便給自己開一副退燒藥。
可此時此刻,她就是什麼也不想聽什麼也不想管,只想這樣漫無目的地走下去。
原本沒有沈夜舟跟着,她任性了也就任性了。但此刻看着他藏在縱容的微笑之後竭力隱忍的擔憂和心疼,她突然就有些不忍心了。
“兄長就打算這樣陪我嗎?”她伸手指了指他身上的朝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很快反應過來,低頭看了看自己之後,他的目光迅速落在了街道旁的一家成衣店內。
他從馬背上翻身而下,徑直朝成衣店走去。走了幾步又似想起什麼一般驀地回過頭來。
“不行,你得跟我一起進去。”說罷,他握住她的手腕,以強勢得不容拒絕的姿態牽着她的手朝店內走去。
掙扎了兩下未果之後,她索性隨他去了。一邊走她一邊笑着調侃道:“兄長就這麼信不過我嗎?”
少年的肌膚滾燙與她偏涼的肌膚相比,就像火與水一般。聽到她的話,他握住她手腕的掌心下意識地緊了緊。
也許只是片刻,又或者過了很久,他才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輕聲說道:“不是信不過你,我只是害怕再把你弄丟了而已。妹妹可知,昨日太液池看你沉下去時我是什麼心情嗎?”
那一瞬間,天空殘存的晚霞,太液池清澈的碧波,御花園裡五彩繽紛的鮮花都失去了它們原有的顏色。
就彷彿天地間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瞬間跟着灰暗下去了一般,他的世界是黑白的,他的耳畔是寂靜無聲的,就連他的心臟也跟着墮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從她沉入水底到他跳下太液池將她從水底救出來的那段時間,他生平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是害怕和絕望。
那時候他什麼都沒想,也什麼都不敢想,因爲他怕他一分神就什麼都來不及了。
直到將她擁入懷中托出水面,直到感覺到她還有一息尚存,他的三魂六魄才慢慢地歸位。
那樣的心路歷程,他這輩子再也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也就是在那一刻,他知道了她對他來說有多重要!
“昨日的事我還未謝謝兄長呢!”她其實並不知道他當時是什麼心情,可此刻看着他眼中剎那閃過的風起雲涌,又看着它們瞬間歸爲沉寂,她知道,他遠比她想象中的更在乎她,“兄長放心,我不走,我會等你的。”
說着,她衝他安撫式地笑了笑。可他卻神經質地搖了搖頭,十分固執地說道:“不行,你跟我一起進去。”
“我可以跟你進店,但是......”她指了指他,要笑不笑地說道,“難不成連你換衣服我也要一直跟着你?”
他不知想到了什麼,臉上的紅暈一直從臉頰蔓延到耳根。然後他像是手裡握着一個燙手山藥似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甩開了她。
“那你乖乖地在這等我,哪裡也不準去,聽到沒有?”說着,他逃也似的衝進了店內。她被他的舉動給逗笑了,可她的笑意還沒來得及綻開,他又突然折了回來,指着她凶神惡煞地說道,
“沈絃歌,你要是敢丟下我一個人,你就死定了!”
真是個可愛又彆扭的少年!
沈絃歌原本是打算將他哄進去之後就自己離開的,但此刻她卻突然放棄了這個打算。
就連她自己也說不上來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就彷彿......讓一個真心待你的人失望,是一件罪大惡極的事情一般。
沈夜舟的衣服換得很快,看得出來他是隨便拿了一件衣服套上就了事了。但儘管這樣,依然無損於他的美貌。
少年挺拔如鬆,一襲紫色的長衫讓他少了幾分平日的沉穩,多了幾分青年才俊的風流與魅惑。
哪怕......他腰上的荷包都系錯了,但看在沈絃歌眼中,他卻依然是這條街上最亮的崽!
“二妹妹......”無視了店小二殷勤的態度,沈夜舟接過包好的朝服和一個新買的帷帽就朝她直奔而來。
看得出,她的等待讓他十分的歡喜,甚至連眼角眉梢的弧度都快壓不住了,“你果真沒走!”
“看樣子我讓兄長失望了呢!”她作勢要走,“那我就走了啊?”
“走吧。”他將帷帽系在了她的頭上,然後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笑容裡是滿滿的寵溺和滿足,“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沈絃歌被他的模樣給逗笑了,“噗嗤”一聲就笑出聲來:“我餓了,兄長請我去吃點東西吧。”
沈夜舟忙不迭地說道:“好啊,你想吃什麼?忘憂客棧可好?聽說那邊新來了一個廚子,做的松鼠鱖魚可出名了。等吃完之後你若還不想回去,我再帶你去落西山轉一轉可好?”
落西山?
有那麼一瞬間,沈絃歌疑心沈夜舟是知道了一些什麼,可看他的表情,又全然不像她想的那樣。
“好啊。”她輕輕地扯了扯脣角,道,“我是挺想去落西山轉一轉的。”
見她答應得如此爽快,沈夜舟頓時興致勃勃。他帶着沈絃歌一路直奔忘憂客棧,然後要了一間包廂,將忘憂客棧的招牌菜點了個遍。
沈絃歌靠在窗邊,看着他忙碌不停的身影,脣角忍不住綻出了一抹愉悅的弧度。
可這種愉悅並未持續多久,因爲下一秒,當她的視線從街道上掃過時,她忽然看到了一個十分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