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戈靖顏的存在,這頓飯吃得不說是劍拔弩張,也絕對是暗流涌動了。
搞得沈絃歌幾乎以爲自己不是出來散心的,而是專程來赴鴻門宴的。
吃完飯,戈靖顏似乎並沒有聽懂沈夜舟瘋狂的暗示,像個跟屁蟲似的亦步亦趨地跟在沈絃歌的身後。
落西山自然是去不成了,沈絃歌只能搶在沈夜舟暴走之前打道回府。
沈夜舟擔心她的病情,又押着她往藥鋪裡走了一遭,這才折回身去。
兩人才走到半道,就遇上了奉命出來找他們的相府下人:“大公子、二小姐,你們可真是要急死小人了!”
沈夜舟和沈絃歌迅速地對視了一眼:“可是家裡出什麼事了?”
“那倒沒有。是皇上給.....”來人似不知道該怎麼稱呼,斟酌了一下字句才小心翼翼地說道,“給鸞夫人下了追封誥命的聖旨,二爺命小的們找二姑娘回府接旨。”
沈絃歌:“這聖旨是什麼時候送來的?”
來人想了想,道:“巳時三刻。”
“那不就結了。”沈絃歌聳了聳肩,不以爲然地說道,“此刻已近午時三刻了,難道宣旨的公公還專程在家裡等着我不成?”
說白了,這道聖旨雖然是拿她當藉口下的,但她在不在真沒太大關係。反正也不過只是走個流程而已。
再說了,都知道她是個病人。只要祭出這個藉口,哪怕是宮裡也挑不出什麼毛病。
說到底,她那個便宜父親之所以急着找她回去,不過是因爲他私心裡想要她一起見證這樣具有特殊意義的時刻而已。
他其實還是在乎她生母的吧?
要不然當初他也不會不顧門第之見,堅持娶她爲妻。
只是造化弄人,這段以美好開始的姻緣卻並沒有一個圓滿的結局。
在孝道與愛情之間,沈西華終究選擇了前者。
“我以爲妹妹此刻應該高興纔是?”見她有些走神,沈夜舟小心翼翼地說道,“畢竟,你爲二嬸嬸爭取到了這份殊榮!”
“有什麼用?”沈絃歌譏誚地笑了笑,道,“人死如燈滅,拿着這些虛無縹緲的身外之物又有什麼意義?”
沈夜舟沉默了一下才開口問道:“妹妹還在責怪二叔嗎?當年我雖然還小,卻也能看得出來二叔待二嬸嬸是真心的。要不然,我母親也不會日日嫉妒二叔和二嬸的感情了!”
“兄長見過我母親嗎?”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其實並不是外人一句是是是非非就能夠輕易判定的。因而沈絃歌並不太想提這個話題,“她長得什麼樣?美嗎?坦白說,我對她已經沒有太多記憶了。”
“自然是美的,要不然當初二叔怎麼會衝冠一怒爲紅顏。”沈夜舟輕笑了一聲,目光卻下意識地落到了沈絃歌的身上,
“其實二妹妹跟二嬸嬸的五官長得很像,都......精緻得無可挑剔。只二嬸嬸的眼睛是漂亮的丹鳳眼,而二妹妹這雙眼卻更像二叔。”
水潤靈動,就如同山澗清泉,讓人一眼便忘記心中的煩憂。
想到這些,沈夜舟耳根後又不自然地染上了紅暈。他別開眼,掩住了自己的窘態,迅速地轉移了話題。
“還有,二嬸嬸那通身的氣派也跟二妹妹不太一樣。”
通身的氣派?
沈絃歌被這個詞給驚了一下:“兄長確定你沒記錯嗎?”
她的生母不過是個身世不明,淪落戲班的孤兒。在原主的記憶中,她時而溫柔嫺淑、時而和藹可親、時而默默垂淚,對着青燈幽坐到天明。
甚而某些時候,她還是軟弱的怯懦的!在面對百里羅琦的挑釁時一忍再忍,不敢反抗。
這樣的女人,無論如何也跟氣派兩個字聯繫不到一塊兒。可沈夜舟方纔卻說出了那樣搞笑的詞語。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記憶出現了問題?可小時候二嬸嬸真的給過我那樣的感覺。”沈夜舟偏着腦袋認真地想了想,然後不太確定地說道,
“以至於後來郡主到了咱們家,我都覺得她身上的氣勢並不輸給郡主。可她明明是那麼溫柔和煦的一個人。”
沈絃歌並不把他的話放在心裡,她不以爲然地笑了笑:“兄長那時候還小,會記錯也在情理之中。”
“也許吧。”沈夜舟擡眸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紅牆碧瓦的相府,忽然莫名其妙地冒了一句,“我以後不會像他那樣的。”
“嗯?”沈絃歌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
“我若喜歡一個人,一定珍之重之。長長久久地將她放在心上,不讓她受半點委屈!”說這番話的時候,沈夜舟並沒有看沈絃歌一眼,但他語氣中的那份鄭重其事卻藏着不容忽視的真心。
沈絃歌怔了怔:“可若是兄長沒有本事護她一生一世的周全呢?若你也像我父親這樣......難以兩全呢?”
這個問題讓沈夜舟瞬間沉默了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沈絃歌幾乎以爲他不會回答自己的問題了,他才以一種有些悲涼又有些決絕的語調說道:“若我知道不能護她一生一世的周全,那我從一開始就不會招惹她!”
沈絃歌驚愕地擡起頭來看向他:“爲何?”
“如果一份感情註定會給對方帶來痛苦,那這樣的感情不是愛,而是佔有yu在作祟!”午後明媚的陽光透過相府門前那顆大槐樹濃密的枝葉洋洋灑灑地落下,在沈夜舟臉上灑下斑駁的光圈。
這一刻,少年沉靜而俊美的臉上閃耀着一種近乎質樸的光輝。但那樣的光輝卻深深烙在了沈絃歌的心間,讓她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也難以忘懷。
“我想,真正愛一個人,必定是希望她能幸福快樂的!哪怕這份幸福不是你給的,但只要她能快樂,這便足夠了。不是嗎?”
有那麼一瞬間,沈絃歌很想問問他,這樣的感觸是不是因爲杜氏的偏執和佔有慾而起?
可話到嘴邊,她又覺得這個問題太過殘忍!
兩人一路無言地回到了相府,宣旨的太監果然早已離開。沈絃歌正想轉身離開,卻發現屋子裡的氣氛似乎有些古怪。
沈西華黑沉着臉,就彷彿誰欠了他萬兒八千似的,臉色難看得嚇人。
以爲他是因爲自己缺席了宣旨而故意擺臉色給自己看,沈絃歌正想出言譏諷他兩句,身後突然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腳步聲。
緊接着,身旁的沈夜舟突然走到她的前面,將她護在了身後。
沈絃歌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下意識地回過頭去,一眼就對上了杜氏那雙如毒蛇吐信般陰冷而瘋狂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