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同在這個審判廳,審判長宣佈審判結果:被告人尹芙蓉犯受賄罪,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並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20年;犯鉅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判處有期徒刑15年,超出其合法收入的1180萬元予以追繳;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數罪併罰,決定執行死刑……
沒等宣判完畢,尹芙蓉在被告席上昏死過去。
省模範監獄,一間裡三層外三層重兵把守的監舍。
周律師和一名法警來到裡面,他們是向尹芙蓉送達刑事裁決書的。她的上訴被省高法駁回,維持原判,並依法報送最高人民法院覈准。
尹芙蓉抖着手拿不住筆,是周律師把住她的手在送達文書上籤的字。
“沒人管我了,沒人管我了……”
律師也沒轍,這是終審判決。
“可我不想死啊,我才41歲,我不想死啊……”
周律師不忍卒聽,想悄悄走開,被尹芙蓉一把拉住,猶如抓住一把救命稻草。
“別走老周,除了我以外,沒人知道剩下那1000萬賬外利潤的去向。現在他們不仁,也別怪我不義了。老周,你去跟法官說,只要免去死罪,我願當污點證人,幫助國家挽回損失……老周,求你了!”
周律師和獄警強把尹芙蓉拉起來,耐心跟她解釋:《刑事訴訟法》第四十八條規定,凡是知道案件事實的人都有作證的義務。拿這個跟法律講條件,根本行不通。
“你沒試怎麼知道不管用?那是1000萬元啊。老周,求求你……
看她又要下跪又要磕頭,心知不能,周律師還是拿出筆記本記下當事人的最後要求。
“還有嗎?”
這一問,令尹芙蓉清醒了些,猶猶豫豫道:“要是死罪免不了,我想請他們幫助了卻一樁夙願作爲交換。”
“說吧。”
尹芙蓉瞳孔像是一下子散開了,喃喃地:“22年了……”
成剛因爲一樁刑事案被檢察院退卷,四處討主意找到市中級法院唐院長的頭上。進門時,正趕上週律師就尹芙蓉的要求同唐院長進行交涉。
“小周,別人不懂你還不懂?”兼着審判委員會副主任的唐院長不滿地訓斥着,“中國法律從來沒有污點證人這一說,尹芙蓉知情不舉就該重判她。這沒什麼可商量的。”
周律師嘿笑,其實他心知肚明行不通,然而當事人有這個要求,作爲被委託人他有義務傳達到位。
“老周,尹案終審判決早下來了,你怎麼還賴着不走?”成剛打趣道。
周律師便一五一十地說起尹芙蓉要跟法院談條件的事。豈不知沒等說完,成剛搶過他手上的筆記本撒腿就跑,以最快的速度來到省建二公司羅正民辦公室。
“正民,你先告訴我,你現在心臟有問題嗎?”
“挺好啊。”羅正民矇頭蒙腦回答。
“血壓呢?”
“也正常……喂,出什麼事了?”
成剛不再說話,遞過周律師的筆記本。
羅正民細細讀了一遍,整個人癱軟下來,“這怎麼可能。我和你嫂子真往她身上尋思過,沒想到,硬是沒想到啊……”
“東西呢?”
“在家。”
回到家裡,剛好江怡芳、羅瑞、楚楚都在。江怡芳招呼了一聲,兩個男人誰都不言語,進門直奔客廳那張書桌,羅正民打開抽屜,把那件紅格上衣小心地捧了出來。
“正民,拿它幹啥呀?正民!”
成剛告訴江怡芳,要去見尹芙蓉。江怡芳立刻明白了,低叫一聲咬住手指,淚水奪眶而出。
經過成剛迅速有效的斡旋,當天下午羅正民、羅瑞和楚楚來到了省模範監獄。沒讓江怡芳來,怕受她刺激。
甫進接見室,尹芙蓉看到來這麼多人,一時愣住了。
沉默中,羅正民上前一步,從皮包裡拿出那件紅格上衣放在桌上。
“還有這個。”成剛從桌上探過身子,把一張發黃的字條遞到尹芙蓉眼前。
字條上寫着:好人,收留這個孩子吧,我養不活它。孩子的生日是7月18號。
尹芙蓉幾乎是在一瞬間想起了一切,艱難地擡起頭,艱難地移動着目光,最終鎖定在羅瑞臉上,夢囈般地呢喃出“小瑞”兩個字。
羅瑞彷彿也猜到了謎底,翕張着嘴巴說不出話來,只能驚恐地往後退,直退到寫有“悔過自新重新做人”大標語的牆下。
“小瑞?你是我兒子?過來,讓媽看看你。別怕,我是你生身母親……”她自言自語說着,猶如一顆被磁石吸引的鐵釘,不自禁向羅瑞靠近。
羅瑞渾身戰慄,悲憤地喊起來:“不!這不是真的!你不是,你不是……”
“你錯了,”羅正民橫在尹芙蓉面前,舉起一張羅琦的照片。“小琦纔是我的養子。也就是說,你謀殺了自己的親生骨肉。”
“小琦?!”
爲了證明自己的說法,羅正民接着拿出了羅琦的日記,翻開其中的一頁給她看。
尹芙蓉看罷,人變成了一座固定在椅子上的雕塑,只輕輕嘆息一聲:“天哪……”
回去的路上,羅瑞一再追問父親究竟。到家後,羅正民仍拿出羅琦的筆記本,叫他自己找答案。
羅瑞是和楚楚一起讀的,讀了一遍又一遍。從中他們得知,早在高考體檢時,羅琦查出自己是AB型血,羅瑞是O型血。醫生告訴他,同是O型血的雙親絕對生不出AB型血的後代,而羅正民和江怡芳恰好都是O型血。至此羅琦明白了,自己纔是這個家裡的養子,長相、身高、血型全是佐證,也因此破解了父母的良苦用心——他們是寧可親生骨肉受委屈,在呵護着他這個跟羅家不相干的遺孤……於是高考中羅琦在數學和外語兩大優勢科目上除了答上最難的幾道題,其餘的全部主動放棄,爲順理成章落榜埋下伏筆,認爲只需證明自己就足夠了。在如願開上計程車的第一天,羅琦寫道:“今天心裡格外高興,我終於有機會報答這對天下最可親可敬的父母了……”
羅瑞和楚楚哭成了淚人,雙雙來到羅琦的遺像前,一個喊“弟弟”,一個叫“哥哥”。
事後羅瑞問父親爲什麼不早告訴他,羅正民說那會兒小琦剛走,說了他也不會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