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桂榮到底沒拗過丈夫,回菜市場經營生意去了。但她還是堅持等到老馮扔掉雙柺拄上手杖。菜市場的攤牀是全家的生計所在,她不敢放棄。
照顧女兒的責任只好落到本身需要照顧的馮懷德身上。
這天護士小王爲嬌嬌掛上吊瓶,把馮懷德拉到一邊,很是難爲情地遞給他住院處的催款單。
馮懷德乞求再寬限幾天,嬌嬌她媽出攤了,錢很快湊齊。
“賣菜能掙幾個錢,哪夠住院費的。”小王苦笑着,再次向馮懷德解釋,嬌嬌已經到了終末期,沒有繼續治療的價值,醫院方面也有難處。
“早點兒準備幾支杜冷丁吧,沒藥頂着,孩子臨了會很遭罪。”
“嬌嬌還有多少日子?”老馮下意識問道。
小王說最多兩個月。
馮懷德半晌動彈不得。孩子的病情每況愈下他是瞭解的,卻無論如何不肯相信會是真的,總在心裡蒸煮着沸騰的幻想,幻想奇蹟出現。
上午,馮懷德揣着最後一線希望和嬌嬌的主治醫生談了一次,大夫的答覆最終讓他相信:不會有奇蹟了。
回到病房,還在打吊瓶的嬌嬌說她想回家。
“好啊,咱們現在就走。”馮懷德滿口答應,立刻爲女兒拔下輸液針頭,背起孩子就走。
外面天氣很好,驕陽似火。
“爸,咱們坐車吧。”嬌嬌在父親耳邊細若遊絲地說。
“爸爸就是你的車,一會兒到家了。”
“我怕你累。”
“爸不累……”
手杖點着人行道方磚,瘸腿一拐一拐,走了一半馮懷德有點走不動了。但他打定主意咬牙堅持着,一定揹負着女兒走完最後一段生命旅途。
“告訴爸爸,回家想吃什麼?”
嬌嬌說餃子。
“好啊,跟爸爸想一塊去了,今天就給你包餃子,全是瘦肉的。”
一個小時後,馮懷德在家裡把他親手包好煮好的餃子端到女兒面前。嬌嬌拿不動筷子,做爸爸的便爲女兒夾開,吹涼了半個半個喂到她嘴裡。
“香不?”
嬌嬌用力說香。
“那就多吃點。不愛吃皮兒,咱們光吃餡。”
“爸爸也吃。”
“你吃餡,我吃皮兒,一起吃飽飽的,爸爸好領你上路。”
“咱們去哪兒?”
馮懷德無限嚮往地說那是個好地方,到了那兒嬌嬌的病一下子就能好,頭髮也會長出來,還能上學;他從此也不必上班,天天給女兒包餃子。
“那媽媽呢?”
“媽媽忙,又要賣菜又要做別的事,暫時不跟咱們走。來……”
一盤餃子很快吃光了。
自從被內定爲勞服公司經營業務總承包人,尹芙蓉開始大忙特忙。按照張士貴提供的思路,她把眼下的工作重點放在招兵買馬壯大隊伍上,這麼做的理由是做過幾單之後她發現僅靠發包只能賺小錢,要想從拿到手的項目上獲得最大利潤必須擁有名下的施工隊伍。
尹芙蓉首先想到的人選是王忠誠。同他的恩恩怨怨是一回事,其人其能又是一回事。在省二建,王忠誠及其麾下的施工六隊施工質量、創優能力一直名列前茅,得不到重用是另有原因。自從上次以張士貴的名義發出警告,王忠誠還真沒敢再來糾纏,在處理馮懷德下崗的問題上也很配合。
“項目經理肯定比你現在的位置實惠,資金什麼的都好辦,架子搭起來大家商量嘛。實話跟你說,我敢拉你入夥,也是上頭的意思。不給面子,後果你可想好……行了行了,哪頭炕熱自己掂量,想好了給我回個話。”
電話裡東拉西扯一個小時,尹芙蓉連蒙帶唬,王忠誠總算答應考慮一下。尹芙蓉有信心迫使他就範,因爲有“後果”跟着。
心下得意地正要撥通下一個電話,舉首間忽然看到沙發上不知何時坐着一個人。身材不高,粗壯,小眼睛裡透射着精明與狡黠……未等對方開口,尹芙蓉已經認出來人。
“尹小姐,別來無恙啊。”劉昆笑着,笑得架起的二郎腿跟着顫。
“你,你!”尹芙蓉喘息着,頓感血往上撞,眼前竟隱約漫過紅暈。
“沒錯,我。到底是老相識,一眼就認得出啊……”
尹芙蓉霍然站起,手指房門,“滾出去!滾!”
劉昆大搖其頭,“這麼跟你的第一個男人說話,太沒氣量了吧。”
“你滾不滾?不滾我喊人了!”
“隨你,看你怎麼說。”劉昆依舊不慍不惱,輕飄飄的一句便把她噎住了,“事隔多年,看上去你更有女人味兒了。”
不是判了你15年嗎!她悻悻地想到。
劉昆後來減刑了,靠當年沒完全交代出的貪污公款做本,拉扯起一支施工隊,先是搞拆遷,後來到縣城幹過幾年包工頭,用他的話說是除了幾個糟錢什麼也沒掙下。無奈老家縣城地方太小沒有發展空間,只好帶着人馬來省城混飯,剛到一年。
“聽明白了,咱們現在是同行。”
他想幹嗎?
“反正不是來重修舊好的。”劉昆繼續解讀着她眼中發紅的疑色,“你知道我一向喜歡走馬觀花,而不是一棵樹上吊死;對女人嘛,我這把年紀已經沒那麼高興致了。”
“你到底想幹嗎!”尹芙蓉再也無法忍受他的絮叨,怒不可遏地喊起來。
劉昆譏誚她脾氣見長,這一點不比從前,“想個什麼法子讓你消消火呢?”
他拉開皮包,拿出的是尹芙蓉和白鳳君在一起的照片,分別拍攝於鴻翔賓館和朝陽區刑警大隊門前。
“偶然所得,趕巧了。”劉昆晃着手上的照片,坐在對面觀察她的表情,“要是你願意,接着叫吧。”
尹芙蓉不叫,只是眼珠愈發紅起來。
“瞧,你變得聰明瞭。想不到被掌握了一切吧——勞服公司主管經營業務的副經理兼建材商店經理,頭頂無數榮譽光環,嫁了個瘸鞋匠,女兒11歲,還有照片上這小子,一個體面的情人。有遺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