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順提醒別人說走,其實他自己都覺得很荒唐,這哪裡能說是“走”啊,確切地說應該稱之爲盲無目的地亂撞。如果計算路程,他們走了該有二三十公里了吧,可仍然未見一絲希望的曙光。按宋世平的話說,他們這麼一路走、一路看,純粹是地下洞內遊覽、歷險加玩命!好在還有點食物,飽餐一兩天還不是問題;飲水更不成爲題,轉身就是取之不盡的地下河。最最要命的是隨時可能出現的驚嚇,以及驚嚇過後的絕望與彷徨。如果生命是以這種方式延續,別說沒多少人願意,即使有人願意,也會被連續不斷的驚恐折磨死。唯一能讓他們暫時忘掉絕望和恐懼的,只有在尋找出口間隙時互相調侃,或者將思維注意力引到其他感興趣的事。這不就是,尋尋覓覓地走了兩三裡,一路除了怪石嶙峋、幽洞細沙,仍然是細沙幽洞、嶙峋怪石,再沒看到哪怕斗大的洞口了,宋世平就又不免麻痹焦躁起來,思想一開小差,便捅捅高良,問道:
“誒,剛纔那個‘夔’,你講回頭再說,說說吧。”
“哦。我是想說,夔,也就是傳說中的夔龍。”高良邊探視四周,邊回答道。張志高見高良說得那麼肯定,就好像以前親眼見過似地,就懷疑加調侃地說:“對着文盲嚼舌頭,不是外語也是外語。你就瞎蒙吧。什麼夔龍啊!你又是怎麼知道的?”高良見張志高陰陽怪氣的,便橫了他一眼,仍然平淡地解釋道:
“要說是怎麼知道的,其實大家都有幾乎同樣的經歷。抄家、破四舊,見到的古書還少呀!去年大串聯的路上,我就參加了一次查抄行動。記得那是在一個小資本家的家裡,除了一些古董、賬冊、房地契等外,還從他家裡擡出了四、五箱古書。你們也知道,像賬冊、房地契、非真善本古書之類的,不就是一個“燒”字嘛。當擡到院外準備燒燬時,我見箱子裡有一本附有好多精美cha圖的線裝書,便出於好奇,就乘着別人不注意塞進懷裡了。一個人到了僻靜處一打開,纔看清是老師說過的《山海經》。後來幾天,我就和另一個最要好的同學一起,只要有空就躲到一邊偷看。我們當時都認定那只是一本神話,無非是在喧囂中的獵奇罷了,哪裡想到還真有這些奇異猛獸啊。我還記得《山海經·大荒東經》裡有這麼一段記載:‘東海流破山,有獸狀如牛,蒼身而無角,一足。名曰夔。黃帝得其皮爲鼓,聲聞五百里’。這段話後邊還有一段小字,是一個叫李頤的人注說的。大意是,黃帝在位時,某諸侯於東海的流破山捕獲一頭奇獸。奇獸的形狀如牛,渾身蒼黑色,沒有角,一條腿腳能行走;當它出水或入水時,即風雨交加。奇獸的目光如同日月,聲音似雷鳴,它的名字就叫夔。夔,也就是夔龍。在這兩段字旁邊有一幅圖,形狀和剛纔我們見到的獨腳怪獸極其相似。所以我就忍不住驚叫了一聲。”
“按你這麼說,那《山海經》裡記載的不是神話傳說,而是歷史真實。可遠古的奇禽怪獸,現在都跑哪兒去了呢?你可千萬別和我說,它們死後不能形成化石啊!”張志高又鼓搗着說。
“那可不好講。這世界上的事,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事太多了,誰能搞得清吶?比如地下洞裡的這些怪事,你要是回去說給別人聽,人家即使不把你打成反革命,也會把你當成個瘋子。”
幾個人都沉默了。真假虛實,這四個字說起來很容易,可分辨起來就難了。水鬼、獨角龍、白衣屍體、夔,還有手裡拿着正在用的電燈,這些是實,還是虛呢?但願這些都是虛空烏有!因爲,如果這些東西都是虛空的,那就證明他們在地下洞裡的經歷無非是一場夢。夢醒了,自然還是睡在自己房間裡。都說癡人說夢,也還有夢人說癡的。
如其說四個人又恢復了體力和精力,倒不如說是經歷了數次驚駭後的平靜。數次驚嚇,長時間的趕路,已經徹底疲憊了身心,甚至麻木了自我。帶過來的烤龍肉已經不多了,還不知能不能找到出口,死亡的陰影再次籠罩着每個人。雖然還在向前走,但再也沒人仔細觀察兩邊洞壁,都只是機械地移動着疲憊的腿腳、身軀。高良很想讓大家再唱起來,他試着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發出聲音。他明白,這時候一是kao意志,二是kao發現希望。意志,隨着這麼長時間的數次瀕臨死亡,差不多也消磨殆盡了。希望,畢竟太渺茫了,誰也不知道有沒有,又到底在什麼地方。想到這裡,他碰了碰周大順,有氣無力地說:
“唱個歌吧”。
“會唱的歌都已唱爛了,也沒力氣了。”周大順同樣也無力地答。
“那就說個笑話提提神吧,否則都像瘟頭雞似地,沒點精神還怎麼找出口呀”。張志高也近乎央求了。
周大順沉默了一會,然後清清嗓子,裝出精神十足的說:“話說有座廟裡住着一…”。“別說了,還不是‘住着一個老和尚’嗎?誰不知道啊,當孩子哄吶!要說就來電新鮮的。”宋世平不待周大順說完一句話,立即cha嘴抗議道。周大順也不和他爭論,仍然接着說:“住着一老一少兩——個和尚。小和尚平時只在後堂唸經、做家務,沒有老和尚的准許不能隨便出來。一天,小和尚偷偷從門縫裡向前堂瞄了瞄,發現有兩個姑娘在燒香,就非常好奇。小和尚沒經歷呀,除了老和尚,他就沒見過別的人。等老和尚回到後堂,小和尚就問:‘師傅,剛纔前堂是什麼東西呀’?老和尚見問,愣了一下答道:‘哦。那是老虎’。小和尚極其不解地問:‘你不是說老虎會吃人嗎’?老和尚想了想道:‘我的道行深,她們不敢吃我’。又過了幾天,有對過路的小夫妻在廟裡借宿。老和尚叫小和尚給他們送飯。小和尚很乖巧,他輕手輕腳走到客房門前,正準備敲門,忽聽裡面傳出他從沒聽過的‘咯咯咯’的笑聲。小和尚非常好奇,就從門縫裡偷偷向裡看。這一看可了不得,裡面的女人正在抱着男人親嘴呢。小和尚嚇得丟掉飯菜,飛跑着哭喊道:‘不得了啦,房裡的老虎吃人啦!’”周大順的話音未落,那三個人就“哈哈哈”一陣爆笑起來。突然,周大順驚慌地大喊一聲:
“不好!地下河不見了!”
三個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周大順見他們還在懵懵懂懂地,便指着身邊驚慌失措地說:“地下河不見了!”高良一聽大驚,再順着他的手指一看,便立刻呆楞住了。洞裡除了平地上的砂子和石頭,哪裡還有地下河的影子呀!剛纔只顧着說笑了,竟然沒發現地下河是從哪裡消失的。地下河本就是他們的希望所在,在他們心裡,所謂的地下洞出口,也就是地下河的出口,如果地下河不見了,也就意味着出口沒希望了。對於他們每個人來說,地下河的消失可不是驚嚇,而是道地的絕望!宋世平見四周毫無地下河的影子,便昂首怒吼一聲道:“我們要死了!我們做錯什麼了,非得引誘到這個地方受死!”。張志高早已癱坐到冰冷的地上,頭垂到胸前,一言不發、臉如白紙。“再向回找找,好不?”高良見周大順還愣在那裡,還不死心地徵詢道。周大順無言地點點頭,便和高良一同向回找去。宋世平和張志高見他們兩個向回找,頓了頓,便也相繼跟在後面。走了不到四、五十米,高良就隱約聽到前方不遠的“轟隆隆”泄水聲,一時又喜又驚,喜的是終於又聽到流水聲,驚的是平靜的河水怎會如此咆哮,而且剛纔怎麼沒聽見。周大順聽見水響,也不管後面的人是否跟得上,便舉燈一陣猛跑。高良正要跟上去,忽見燈光向石壁裡一閃就不見了,情急之下便大喊周大順。當三人驚慌失措地趕到燈光消失處時,邊一個個呆若木雞似地愣住了。周大順站在石壁裡面的一個洞口邊,在燈光的映射下,只見左邊洞壁處有個大豁口,地下河在這裡拐個九十度急彎,便消失在豁口裡!高良又緊跑了幾步,來到周大順身邊,只見腳下是個直徑約二十多米、四周怪事嶙峋的深潭。潭深不見底,河水從潭口跌落下去,砸到高低錯落前伸着的大小石頭上,迴音互激,便發出轟隆隆震人心魄地轟鳴聲。潭口四周的青灰色怪石,形狀極其令人震撼。與水流直接碰撞的,則光滑圓潤,好似晶瑩寶玉,溫婉動人;未受到水流衝撞的洞壁,則懸崖直立,猶如刀削斧砍,雄氣逼人。側面一塊前伸十五、六米的光滑巨石,尤其令人歎爲觀止;高約十二、三米,寬約七、八米,高懸於深潭上空,下落的河水首先砸到它身上,頃刻間便生出千道虹霓、萬顆碧玉。在燈光的照射下,懸崖灰中帶紅,光滑的前伸石青色夾灰,跌落的河水碧如翡翠,各種色彩交相輝映,將深不見底的洞口裝點得既妖嬈神秘、又雄渾激揚。看着眼前的駭人一幕,四個人都已忘記了自己所處的危險境地,被震撼着、吸引着,彷彿不是來尋找生路,而是來有意識地觀賞美景。半響,張志高似乎突然醒悟過來,驚慌絕望地說:“四周還有其他的洞口嗎?”。周大順舉燈過頂,大家再仔細探察,除了腳下不見底的深潭,哪裡還有可以容人的洞口啊!下面是深不見底的洞壁懸崖,別說有水衝激,即使沒有也不可能下得去;四周都是陡壁懸崖,別說過人的出口,就是空氣的通道可能都沒有。高良似乎並不着急,竟然傻乎乎地蹲到洞口邊,伸頭向洞裡看看、聽聽,說:“從水聲判斷,下面可不是一般意義的深呀,河水又能流到什麼地方呢?我們現在所處的,就已經距離地面很遠了,難道更深的下面還有地下河?要說這是一條有進無出的死洞,可裡面充足的氧氣又是從哪裡來的呢?”。急性子的宋世平被高良的神態言語幾乎激怒了,上前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拎起他的衣領向後一帶說:“你傻了還是瘋了?到這時候了,還扯鹹淡!”高良從地上爬起來,習慣地拍拍屁股,笑笑說:“那你說怎麼辦呀?先前是說沿着河流找出口,現在河水消失到這裡,無路可走了,還不能讓我看看嘛”。看來高良是真的絕望了,這不明顯是認死的泄氣話嘛。四個人又一次癱坐下去,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就像無意識的木偶似地,除了唉聲嘆氣,就是掃描的呆滯目光,都希望在對方的臉上能讀出下一步怎麼走的答案。不知過了多久,宋世平猛地站起來說:
“我們不能坐着等死,要死也死在求生的路上!”
【……第二十五節 地下河消失 文字更新最快……】@!!(下載本書請進入或者搜索“書名+哈十八”)您可以在百度裡搜索“遺恨六百年 哈十八”查找本書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