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
這座城市從來就不曾沉睡過,它只有稍許休憩的時間,天矇矇亮的時候,城市的熱度還沒有因爲最黑暗的那段時間而沉寂,就又在人影交錯間升了起來,即便是雨聲淅瀝的清晨,也無礙於城市那繁忙有序的運作。
旺角,六月。
藍梓趴在鏽跡斑斑的窗戶前看着下方街道熙熙攘攘的情景,下着雨,雨傘在街道上猶如一朵接一朵的荷花,彙集流動,車輛在雨傘的包圍中小心地駛過去。回過頭時,後方傳來了敲門聲:“吃早餐了,寶樹。”
“哦,來了。”
走出房門,看見戴着鼻環,**着滿是紋身的上半身的年輕人從走廊過來,打了個招呼:“阿樹。”
“虎哥。”
“哎、對了……”那虎哥把他拉到一邊,鬼鬼祟祟地說道,“昨晚的那個窗戶,我走以後……”
“已經搞定了。”藍梓也小聲回答。
“太好了,請你喝下午茶。”阿虎頓時間眉開眼笑,走廊一側,穿着身紫色連衣裙的陳素素露出了頭來,看着兩人鬼鬼祟祟的樣子,沒好氣地笑笑:“你們說什麼呢,阿虎我跟你說,寶樹可是個好孩子,教壞了他我可不放過你。”
“沒有沒有,我們在商量今天下午茶喝什麼,寶樹他纔來香港,很多好東西都沒吃過……對不對啊,寶樹?”
“嗯嗯。”藍梓連連點頭。
“還沒吃早餐就想着下午茶……何況今天下午我和小漩熬銀耳羹,又不用買其它東西,快出來吃早點!”
她招了招手,消失在客廳那邊,阿虎吐了口氣,拍拍藍梓的肩膀:“走。”過了這一小段走廊,只見陳素素正將碗筷擺上桌子,一名大概三十歲出頭的男人端着粥從廚房出來,衝着藍梓露出一個笑容,藍梓也道:“坤哥。”
這一個多月來的事情,說簡單不算簡單,說複雜倒也不怎麼複雜,對於藍梓來說,無論如何,挺幸運的。他如今就跟其餘幾人住在旺角的這棟舊樓裡,也有了一份小小的工作,四個人,他、陳素素、黎漩以及黎漩的大哥黎坤,一個多月前打扮火爆的陳素素,實際上也就是黎坤的女友。
之前黎漩對他說她在這邊只有一個姐妹,實際上自然不是真的,過來的第二天才知道,她的哥哥其實在早些年就偷渡來了香港,一開始混得還不錯,後來卻出了點事情,進了監獄,刑期快要結束的時候,父母在老家因車禍去世,於是囑託別人安排妹妹偷渡過來,他也正好在那幾天裡刑滿釋放,讓以前認識的一些人幫忙弄個負責家裝的小公司,如今還沒有辦好手續,但已經有了第一單業務,這個小團體基本沒什麼章程,黎坤是主力,藍梓被留下來打打小工,實際上還在學習狀態,阿虎也過來幫忙,另外還有一個據說是黎坤以前的熟人,五十多歲,並不一起住在這裡,有老婆孩子的,藍梓叫他力叔。
其實有些東西不說也看得出來,黎坤以前大概在這邊混的是黑社會,香港天氣熱,偶爾穿着背心工作的時候,就能看見他身上的紋身與刀疤,阿虎和素素姐都有些江湖氣,但對於自己人還是挺好的,偶爾也會見到有些黑社會的人過來找黎坤,他與阿虎便去應付一番,最終不歡而散。
對於黑社會的這類人,藍梓心中一向都有排斥,但既然是改邪歸正了,也就沒必要在意以前的事情,不過說起來,作爲其中相對年輕的阿虎來說,對於家裝這些工作就顯然沒什麼興趣,每天做一會兒就想着法兒閃人,把工作扔給其他人幫忙,藍梓學得快,因爲能夠操縱能量,力氣也不小,十多天過去,幹起活來就跟黎坤、力叔等人相差無幾了。
他以前就是辛苦慣了的孩子,如今能有個工作,有個落腳的地方還有些能說話的朋友,心中對眼下的生活已經相當滿意。
都是年輕人,彼此混熟了,早餐倒還是挺熱鬧的,主要是那阿虎的性格比較張揚,每天早上東扯西拉的說話,也說些江湖逸事,陳素素笑着附和一番,黎坤的性格相對沉穩,但畢竟混了多年黑道,偶爾也笑着說說自己的看法,從對話中聽起來,他以前其實是混得很不錯的。藍梓與黎漩則坐在一邊當好奇寶寶,只聽,不表意見。
雖然初見的那個晚上異常狼狽,但黎漩其實長得很漂亮,今年十九歲,與她的兄長相差足足十一年,小家碧玉,氣質清純。偶爾在工作的時候也聽黎坤說起,如果不是父母都去世了,他是絕對不會讓妹妹過來香港的,他之所以洗手不幹,有一部分原因固然是因爲坐牢,更多的大概還是爲了這個妹妹。
“工程的事情這今天就能搞完,加把勁下午早點收工,阿虎,開你的車,大家一塊出去轉轉,晚上找個地方慶祝一下,對了,最重要的是幫寶樹買幾身衣服,他最近幹得不錯,阿虎你別以爲老是把工作推給他的事情我不知道。”吃飯的時候,黎坤笑着說道。
阿虎攬了攬藍梓的肩膀:“沒問題,他買衣服我包了,今天下午到晚上的慶祝也包在我身上,這個我最拿手!”
“你拿手的就是玩!”
“本來就該你包,人家寶樹爲你做了多少事。”陳素素笑着將半根油條砸到他腦門上。
看他們這麼熱情,藍梓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那個……我有衣服,不用了吧……”
“老弟,你的衣服過時啦。”阿虎笑着拍他的肩,黎漩也在那邊笑着說道,“是啊,應該買了。”
吃過早餐之後出去上工,半天的時間,工程掃尾倒是進行順利,那房屋主人與黎坤也是熟人,聽說快弄完了,下午來看,直接就給了錢。離開那裡是三點左右,天上還下着雨,阿虎開着車帶他們出去轉,其實買衣服也是在旺角一帶,一個個的店鋪攤位逛過去,選、試,兩個多小時後,第一次被女人押着買衣服的藍梓快要抓狂,只有替他選衣服的陳素素和黎漩還是不亦樂乎。
“我已經買了三套了,可以了吧……”
“但是很便宜啊,而且這套也很好看。”
“我們的阿樹打扮起來還是很帥的哦。”
阿虎在他的背後笑着開導:“還好啦還好啦,我們下午三點多才出來,馬上就要去吃飯了,以後還有得你受的。哈哈哈哈,還是我幫你提衣服呢,你叫什麼苦……”語氣之中儼然有些幸災樂禍。
“也不用每件都試啊……”藍梓輕聲咕噥。
黎漩在前方輕聲回答:“不試怎麼知道效果呢……”
下着雨,到了傍晚,天空已經黑了下來,市場裡亮起了燈光,周圍人羣來去,藍梓偏過頭往一邊看時,就正好在大大的試衣鏡中看到了這邊的景象:他們站在暖黃色的燈光下,阿虎等人各自說笑着,他有些認命地站直了身體,黎漩就站在他的身前,低着頭聚精會神地幫他整理着外套。
不知不覺臉就有些紅起來,他也已經到了喜歡女孩子的年齡了,黎漩長得真的很漂亮,朝夕相處的,他自然也有些喜歡這個被他稱呼爲“小漩姐”的少女。
隨即,黎漩也擡起頭來,拍拍他的肩膀,扭頭朝試衣鏡望過來,藍梓比她高一點點,樣貌稍顯稚嫩,但打扮起來,還是有幾分帥氣的,是那種格外能引起女性保護欲的帥氣,她偏了偏頭,也是靦腆地笑起來,看起來倒像是一對姐弟。
七點多鐘去附近訂好的一家酒店吃了飯,接着準備出去唱歌,那力叔則因爲家裡有事,直接回去。準備去的酒吧也是之前就定好了的,出了飯店,轉過一條街就是,據說黎坤、阿虎在這邊也都有熟人。
“‘麗都’這邊的老闆叫錢叔,是和勝和的元老了,人比較低調,坤哥以前救過他,這次坤哥出來說要走正行,他也很支持……”
攔着藍梓的肩膀,喝醉了的阿虎一邊走一邊小聲地跟藍梓說着黎坤以前的事情,不一會兒,黎漩也揹着雙手緩緩減慢度,走在藍梓身邊:“你們說什麼啊?”
“好孩子不可以聽。”
“哼。”黎漩皺皺鼻子,拉起藍梓的手,準備追上前方的的哥哥與嫂子,“寶樹我們走……你也別教壞了寶樹!”
“麗都”進去先是巨大的舞池,一如每一個火熱的酒吧一樣,震耳欲聾的音樂,燈光變幻,跳舞的人們摩肩接踵,藍梓和黎漩其實都有些不適應,阿虎倒是駕輕就熟了,他喝得半醉,路上就準備勾搭一個辣妹,被黎坤拉着衣領走掉了。待到進了隔音良好的包廂,狀況纔好一點,黎漩衝着藍梓吐了吐舌頭:“外面太吵了。”藍梓贊同地點頭。
不過,包廂裡隨即也喧鬧起來,陳素素與阿虎對於唱歌這樣的事情本就駕輕就熟,不一會兒就將氣氛調動起來,黎坤唱得也不錯,依然只有黎漩和藍梓在旁邊看着,不過沒多久他們也被拖了出去,黎漩第一次唱,只會一些流傳到了內地的老歌,但是嗓子的確很好,藍梓只聽過珊瑚的唱歌,這時候就是不折不扣的走音跑調,一歌唱完,衆人在旁邊憋笑憋得辛苦,待到陳素素第一個笑出聲來,其餘三人便都笑得前俯後仰,窘得藍梓再也不敢碰話筒了。
到得晚上十一點左右,出了一場意外。
小漩要去洗手間,陳素素陪着她一塊兒出去了,幾分鐘後藍梓也離開了包廂,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中,他纔去到廊道轉角,只見就在前方,陳素素與黎漩被幾個男人攔住了,爲的那人頭染成了紅色,明顯是對着陳素素,藍梓趕到時,只見那男人一巴掌甩在了陳素素的臉上,頓時將她打得跌倒在地。這紅男口中說着粵語,藍梓只是勉強能聽懂。
“……喪坤在哪裡啊!他回來了,就不認識我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