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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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我求你。”顧依岸這時轉過頭、望着他的眼睛, “看到你,我會做噩夢。”
“有時候見你一次,會做好多天噩夢, 每晚都做。”
每晚每晚做着同樣的噩夢, 而那噩夢, 是曾經屬於你記憶裡的一部分, 就那麼一點一點地補充、最終還原給你一個血淋淋的真相。
她能夠堅持到現在, 已經是極限。
顏川溪聽完她這句在他看來沒頭沒腦的話心頭猛然一跳,又像被什麼擊中了心臟,一陣鈍痛, 這種不明所以的控訴讓他差一點無法招架。
然而他還是整理了臉上的表情,依舊溫柔地看着她, 笑道:“什麼樣的噩夢?夢到我欺負你還是我紅杏出牆了?”
“都不是。”顧依岸這時候坐起來, 兩隻胳膊慢慢圈住膝蓋, 腦袋埋在兩條腿的膝蓋中間,聲音因爲這個姿勢而含混不清起來, “求求你別再問了。”
顏川溪還是聽到並且聽清了,他有些慌張地坐到牀邊,將她整個人圈進自己懷裡,不復剛剛調笑的樣子,緊張道:“你總要告訴我原因, 我們才能一起解決。是不是最近太累了?還是因爲現在是夏末秋初身體不適應換季?”
“是因爲你。”顧依岸從他懷裡坐直身體, 直直盯着他的眼睛, “我說了, 是因爲看到你, 顏川。”
正要撫上她發頂的手僵在半空,而後輕輕落了下來。
“那你是不是不想看到我?”
顧依岸沒做聲。
顏川溪輕輕嘆了口氣, “那好,我走就是了,是不是不看到我就會沒事?”
顧依岸輕輕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要多久我纔可以見你,我們是男女朋友,總不能一直不見面。或者,你讓我陪在你身邊,跟你一起面對。”
一起面對……
多可笑。
那時候她把他當作最依賴的人之一,相信他依靠他,可是現在她才知道原來那一切的緣由都是爲他,她又怎麼能夠像當年那樣,妄想在他那裡安心療傷。
顧依岸偏頭不去看他。
過了好久,顧依岸突然開口:“顏川……我們分手吧。”
總算說出口了啊,明明該覺得輕鬆的,顧依岸卻感到心裡一疼。
就像對着鏡子包紮傷口一樣,身上鮮血淋漓的地方無法更清晰地呈現在你面前,而你卻只能忍住劇痛,一圈圈地纏繞,包紮的同時看到被血暈染的繃帶和此時此刻你蒼白的臉。
但是傷口總能痊癒,心卻不是。
房間裡很安靜,所以這句話的震撼力無異於她親手將一把刀插在顏川溪的胸口。
滑落到她肩頭的大手驟然收緊,顏川溪難以置信地看着她,聲音不由有些顫抖,“依岸,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顧依岸閉了閉眼,“我說,分手吧。”
“這樣對你、對我都好。”
“對我好?”顏川溪突然笑起來,眼底深幽的光讓顧依岸爲之一顫,“你還真是特別知道,怎麼對我好。”他將手慢慢下移、覆到顧依岸的胸口,感到她整個人身體一瞬間僵硬起來,一字一頓,“原來有心跳。我還以爲,你沒有心。”
如果沒有心,她現在就不會這麼痛,這麼猶豫不決。
責備、質問,她仍舊一句都問不出口,她其實很怕在他這裡得到證實。
她怕她所知道的、所想起的一切,都是真的。
如果什麼都不問,不再見他,是不是,就能把傷害降到最低。那麼以後想起他的時候,就不會有愛,亦不會有恨。
就像從沒相愛過一樣。不,本來也沒有相愛啊,顧依岸慢慢笑起來,“我就是沒有心阿,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顏川溪完全不知道她爲什麼會突然變成這樣、說出這樣無情的話,他很清楚現在再談下去只會使情況變得更糟,他儘量放緩呼吸,努力使自己看起來還未情緒失控,“你現在先好好休息,這幾天不要去上班了,分手的事情,我就當你沒提過,我也沒有聽到過。你不想見到我,我給你時間,不管多久都可以,等你哪天心情恢復了,想見我了,我們再好好談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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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定市的秋天逐漸降臨,帶着北方城市特有的寂寥跟蕭索,行道樹依然鬱蔥,只是如果仔細看的話,那些開始泛黃的樹葉邊緣就會隨着風,在夕陽的剪影裡面,若隱若現。
一片秋葉不期然旋轉而下,恰好落在顧依岸正攤開的掌心。
如夢方醒般地擡頭,天空是少有的高遠蔚藍,空氣裡充滿着的分明是難以忽視的涼意,原來已經是秋天了。
緊了緊身上的薄外套,顧依岸從公園長椅上起身,沿着小路慢慢走。
漸漸走到拐角處的一座小房,腳步慢慢放緩,最後停了下來。
“單易。”顧依岸慢慢回頭,小聲開口。
高瘦的男人身形一滯,旋即鎮靜自若的走上前,“被發現了啊。”
“是他讓你跟蹤我的?”顧依岸嘴角勾了勾,眼底卻沒有一絲笑意,“單易,你還真是聽他的話。”
單易還未來得及否認就被她接下來的話打斷,“也對,他多厲害啊,就連安博市都有他家的產業,像他這樣有能力又有背景的人,難怪誰都可以差遣。”
單易眉頭輕鎖,看着面前這個臉上的微笑堪稱無懈可擊,嘴裡的話卻諷刺無比的女人,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辯解。
不過也只是一瞬間的無言以對而已。
“他只是關心你,你不要多想。也許方式不對,但也是因爲你不想見到他,他就算想見你,也只能通過這樣的方式不讓你反感,我還從來沒見過他對別的什麼事這麼上心過,從這一點上來說,他已經做出很大的讓步了,你要知道只有你纔在他那裡受過這樣的待遇。”單易講完爲自己揩了一把冷汗,這樣矯情的話這輩子再多說一次,他都會受不了自己,好在提前就做好了被發現的準備,所以這番話講起來也不算生疏。
“你的意思是,我在他那裡受到別人沒有的待遇就該感謝他的恩賜,把他當作天神一樣膜拜,他只要有任何要求,我就要無條件滿足嗎?還是說你覺得我欠了他很多?那麼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到底欠了他什麼?”
“顧小姐……”
“單易,如果是你,你會爲了得到你感興趣的女人……”
顧依岸驀地停下來,攥着衣角的手漸漸鬆開,“算了……麻煩你回去告訴他,就說我不是小孩子也認得回家的路,不用找人時時刻刻跟着我,‘保護’我。”
“好好,我回去,”單易連忙答應,“……不過他也有話讓我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