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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底的杭州, 氣溫依舊不算低。
靈隱寺香客絡繹不絕,或求康泰或求姻緣。
“靈隱寺,不就是李修緣大婚當天拋棄自己妻子、出家後待的那間寺廟?”
“對啊, 怎麼了?”少女問。
“沒什麼……就是覺得, 寓意不太好, 來這裡求姻緣不就意味着自己的老公會在新婚之夜出家當和尚?”
少女對周圍的人抱歉一笑:“……我其實不認識他。”
一男一女走遠, 兩個人的對話也漸漸聽不清。
顧依岸滿頭黑線地扯扯身邊人的袖子, “裡面人好多,不然我們不要進去了吧?”
顏川溪忍笑,“你怕我成爲下一個李修緣?”
“並沒有。”顧依岸立馬否認。
“娘子放心, 得娘子這般如花美眷,爲夫怎捨得餘生長伴青燈古佛?”顏川溪的聲音撒在晨光裡, 顧依岸擡頭正對上他調笑的雙眸, 不似夏日正午那種讓人不敢對視的日光, 而是宛如秋陽卻令人炫目。
“哇,好帥好帥!”
“我男朋友要是長這麼帥, 讓我從這裡滾下山我都願意啊……”
“對啊對啊,你看他的臉就跟藝術品一樣,這樣的男人就應該被關進博物館裡展覽嘛……”
“然後我們排隊買票,蹲着看帥哥……想想就好開心啊……”
不由自主地想象了一下顏川溪被很多女人蹲、着、圍、觀的樣子,剛剛心跳的感覺一瞬間煙消雲散, 顧依岸臉色有些不好看。
顏川溪掃了一眼罪魁禍首們, 低下頭不慌不忙地在顧依岸臉上淺吻了一下。
那邊立馬炸開了。
“啊……帥哥居然已經名草有主了, 玻璃心碎一地啊~”
“旁邊那個是他女朋友啊?身材也不怎麼樣嘛~可可, 哦?”
叫可可的女孩冷豔無比地“哼”了聲算是迴應。
顧依岸深吸一口氣, 轉身往回走。
顏川溪邁開長腿,三兩步追上去, 牽過她的手,以不容抗拒的力道。
伴隨着他的動作,身後那句“脾氣也不怎麼好”消散在晨風裡。
嘴角還掛着未散的笑意,顏川溪慢悠悠地開口:“不如去看一眼白娘子的斷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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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三面環山,溪谷縷注,下有淵泉百道,瀦而爲湖。【註解1】
正是晨光熹微,宿霧如煙,微風輕送,湖邊垂柳搖曳在西湖的碧光裡。
兩個人手牽手走在西湖岸邊。
“傳說在很久很久以前,銀河邊有一座仙島,仙島上鮮花遍野、美景紛至沓來,有一天,名叫玉龍和金鳳的兩位神仙來到了這座仙島上。”
顏川溪點頭,“嗯,然後?”
“他們就像我們這樣走啊走,”顧依岸這時垂頭看了一眼兩人交握的雙手,連眼睛都忍不住彎了彎,“然後發現了一塊白玉,白的似雪,就撿回去珍藏。許多年後,白玉化爲一顆明珠,凡是被明珠照耀的地方,四季如春。”
“後來,王母娘娘知道了這顆明珠的存在,派天兵天將把明珠搶了過來,玉龍跟金鳳前去索要,王母自然是不肯,爭搶之下明珠降落到人間,變作面前這西湖。”
“那玉龍跟金鳳後來怎麼樣?”
“他們也跟着下凡了啊,變成了……”顧依岸心虛地指了一圈西湖邊的衆山,“玉龍山跟鳳凰山。”
“不錯的故事,”顏川溪頓了頓,“你今天講話怎麼這麼……”
顧依岸用眼神譴責:還不是被你帶的,沒事喊什麼娘子……
“唔,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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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依岸側頭望着此刻與她一起站在斷橋上的人,情緒有些莫名。
顏川溪發覺她的注視,低頭凝着她,“怎麼了?”
“沒事,只是在想,你爲什麼會突然帶我來杭州?”
顏川溪將她散落額前的一縷長髮順到耳後,“不知道,只是覺得你會喜歡。”
被突然抱住的人一愣,旋即伸出雙臂將她抱得更緊。
“顏川,謝謝你。”謝謝你願意愛我,願意等我。
願意陪我來……我一直最想來的地方,雖然你對此並不知情。
“娘子要不要坐船?”
腦袋依舊埋在他胸前,“官人決定。”
坐的是隻容得下兩人的烏篷船,極緩慢地在湖上飄搖。
等了一千七百年的白素貞在這裡遇到了她的許仙,施法下了一場雨,求得一場同渡,結下一世姻緣。可凡人畢竟還是凡人,不僅懷疑自己的枕邊人是妖,當喝下雄黃酒的白蛇現出原形時,那個口口聲聲喊着“娘子”的人被嚇個半死。
在無數與愛情有關的傳說裡,女人彷彿永遠都是用情更深的那一個,許多時候,就連現實裡也沒有不同。顧依岸以前常常想,如果她是白素貞,會在看到曾救過自己的牧童功成名就之後,斬斷塵緣,而不是選擇日夜相伴。
“你覺得許仙值不值得白蛇爲他被困雷峰塔?”話到嘴邊,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顏川溪像是能看透她的想法一般,微蹙着眉認真思索了片刻才鄭重地答:“許仙這個人,爲人善良、待人坦誠,但他也有致命的缺點,那就是多疑耳根軟。”
顧依岸眼眸一瞬間亮起來,而他嗓音淳淳,“許仙第一次遇到法海時就說過‘家有賢妻,夫不遭橫禍’,他跟白素貞成親之後,患難與共、相濡以沫,可以說白素貞滿足了他所有對於‘娘子’的幻想。但是端午那天的午時三刻,在白蛇明知自己可能熬不過仍舊不避深山湖底的時候,他卻受法海挑唆、哄她喝下雄黃酒,如果他沒這麼做,白蛇到最後也不會水漫金山、被鎖在雷鋒塔底。”
“簡單來講,兩個人之間一切悲劇的成分都是由許仙造成的,而不是那個被看官罵了無數次的叫法海的外人。傳說還是把故事理想化了,現實來講,許仙配不上白蛇。”
顧依岸突然很想知道……
“如果你是許仙,會怎麼做?”
落滿星輝一般的黑眸攫住他的視線。
“如果你是蛇妖……”
顧依岸反應過來,一拳捶在他胸口,眯眼看他:“你罵誰?”
顏川溪卻沒再捉弄她,鎖住她的目光,等她的表情只餘認真時纔開口:“不是我們的故事,不必做這樣的假設。”
“……嗯。”
此情此景,眺望着遠處若隱若現的雷峰塔,想到小青與船家對唱的那句“十年修得同船渡”,兩個人的手握得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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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傍晚的時候下了一場雨,兩個人只好提前住進了酒店。
雨下得急,身上不可避免地有些微淋溼。
顏川溪拿了條毛巾坐在牀邊,黑眸裡閃過一絲促狹。
“過來。”
顧依岸支吾:“我……我想洗澡。”
洗澡啊……
那更好。“我也要洗,不如一起?”
“不、不用。”顧依岸說完便迅速開了浴室的門,人躲了進去。
一小時後。
顏川溪敲浴室的門,“依岸,洗好沒有?”
良久,裡面人的聲音傳了出來:“顏川……浴巾……是不是在外面?”
顧依岸小心翼翼開了一道縫,人躲在門後,伸出手,“給我吧。”
“啊!”手被突然抓住的人低呼。
顏川溪戀戀不捨地鬆開她的手,將浴巾交給她。
忍不住懷疑:自己真有那麼……可怕?
……
顏川溪從浴室出來的時候,身上只圍了一條浴巾,圍的位置很……恰好,讓人忍不住想入非非的恰好。
顧依岸坐在牀頭,目不斜視。
顏川溪走過去,在她身邊坐好,看到電視節目的畫面一愣,“怎麼沒聲音?練習辨識脣語?”
“啊?”顧依岸回神,這才發現自己的注意力根本、一直不在電視節目上,索性關了電視,目光落回他身上之後,勉強召回的一絲理智瞬間“砰”一聲,炸開了。
顏川溪對着她的溼發看了一會,輕蹙起眉,“怎麼不吹乾?”
於是最後演變成,顧依岸臉色緋紅地坐在牀邊,高大挺拔的男人站在她面前幫她吹頭髮,在她發間穿梭的手指時不時會擦過她的臉頰,等一頭烏髮被完全吹乾,顧依岸的臉已經紅得不像話。
因爲……整個過程中她看到的都是他不着寸縷的胸膛跟勁瘦的腰。
顏川溪從容不迫(至少看起來是那樣)地把吹風機擱在一邊,俯下|身,讓她與自己對視。
“依岸,你想不想要我?”
見她思維停滯的樣子忍不住解釋,“我是說……身體。”
顧依岸想,現在這種感覺應該就是所謂的窒息感。
她覺得自己,幾乎要喘不過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