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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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川溪但笑不語。
饒是沈炳承在商場摸爬滾打多年, 也弄不清面前這位年輕人臉上高深莫測的表情,如果他沒有意願做他沈家的女婿,可以直截了當地拒絕, 如果有這種想法, 那麼他不置可否的態度又是什麼意思?
很快, 顏川溪斂起嘴邊的笑意, 嘆氣般, “婚姻的事情,順其自然吧。”
沈炳承聽罷,覺得有戲。語重心長地跟顏川溪聊了很多作爲這個圈子裡的老人累積的寶貴經驗, 一聊就聊到了午餐時間。
顏川溪出於禮貌邀請沈炳承一起吃午餐,沈炳承只是擺擺手, 說家裡面這時候應該已經做好了午餐, 這麼多年雖然在外面應酬不少, 還是在家吃得講究,人到了這個年齡, 就該注重健康了。
顏川溪自然也就不再勉強,親自送他到電梯口,之後讓Daisy陪同沈炳承下樓。
沈炳承走之前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顏川溪轉身回到總裁辦公室,有些疲倦,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輕輕闔上眼, 毫無徵兆想起那兩個刺目的英文字母闖入他視線時候渾身冰冷無措的感受, 眉頭深篤起來。
雙腿交疊順勢向後倚上沙發, 手擱上額頭。
竟這樣入了夢, 冗長。
夢裡的顏川溪還很小, 看着所謂的家庭宴會上大人們口蜜腹劍的樣子,心情煩悶。他從高高的椅子上滑下來, 在他們聊天的空隙溜去小花園,賀向陽已經早早等在那裡,手裡抱着許多新買的玩具。
“呶,這些分給你玩。”
顏川溪遲疑了良久才伸出手接過,因爲爸爸說整天嬉鬧的小朋友長大了成不了大氣候,他不理解爸爸口中的大氣候指的具體是什麼,他清楚知道的就是,如果他不懂事,爸爸會生氣,很生氣。
賀向陽見他終於接過,很開心,“以後我有玩具都分給你吧,小溪溪。反正家裡面玩具那麼多,我自己一個人玩不過來。”
顏川溪不太喜歡這個稱呼,但還是應了下來。
再長大一點,賀向陽帶了一個小姑娘過來,小姑娘眼睛亮亮的,很可愛,嗓音甜糯地喊他川溪哥哥,他笑着點頭,小姑娘的臉一瞬間蒙上一層粉色。
學生時代除了無數的競賽、獎盃跟榮譽,陪他一路走過的便是賀向陽跟林喻歡了。
畫面一轉,眼前竟變得模糊起來,朦朧的天、朦朧的背影,就連那顆流蘇也看不清晰。
面前的女孩子漸漸轉過身,雙眸含笑地望着他,又像望着他身後的空氣,他看到她慢慢斂起笑容,一步、一步後退,不知什麼時候她的臉上已經掛滿淚痕。
她好像在說着什麼話,又好像什麼都沒說。
他試圖走近她,想要聽清她的話,卻發現兩個人之間隔着萬丈深淵,他看到她轉過身去,從他的視線裡一點點消失,他也終於毫不遲疑地邁開長腿……
沒有墜入萬丈深淵。
身體的墜落感已經讓他從夢裡醒了過來。
夢裡所有的感覺都是那樣真實,真實的孤單、快樂。
還有……絕望。
又靜靜地坐了一會,找了單易上來。
他淡淡地問,又像在自言自語:“單易,如果有一個人,你剛剛遇到她就被她吸引,想讓她只看着你一個人,卻發現她所有的情緒都被另一個人主宰,你會選擇在深陷之前全身而退還是守着微茫的希望孤注一擲?”
單易略微一思考,“前者,我不喜歡賭。”單易不會知道,在他說出這句話之後的不久,他便遇到了屬於他的劫數,那時候的他完全沒有辦法與現在冷靜做出這樣選擇的人劃上等號。
不過那都是後話了。
顏川溪聞言苦笑,“我以前也是那麼想。”可是當真正遇到的時候,一切不過是四個字:身不由己。
單易還未開口,便聽到他接下來的話。
“在你看來,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單易一怔,“有原則、目的性強、有手段。”
顏川溪認真看了他一眼,隨即笑道:“原來如此。”
所以她會那麼想他,誤會他做出那樣的事情,情有可原。
單易想起什麼,隨意問:“你是不是……做過什麼?”
單易問得隱晦,顏川溪卻像知道他心底疑問似的,搖了搖頭,良久之後若有似無地點了點頭,“我曾經想過不管用什麼手段,都要將她從那個人身邊搶過來。”
“如果只是想想,那也不算有錯。”
“如果只是想想,”顏川溪閉了閉眼,“現在就不會變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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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前顧依岸心情惴惴,裴詠怡說要過來跟她聊聊天,上次她這麼說的時候,來的人是顏川溪……
門鈴聲響起,將她從不受控制飄遠的思緒中拉扯回來。
來人是裴詠怡。
裴詠怡一向喜歡開門見山,倒是不像顏家人嚴謹的做派。
一上來就直奔主題,一點過渡都沒有。
“小岸,你們最近是不是吵架啦?怎麼也不見你去公司,就連阿姨家都不去,他是不是欺負你、讓你受委屈了?沒關係,你跟阿姨說,我替你出氣。”
顧依岸搖搖頭,“沒什麼事,阿姨,讓您擔心了。我們就是最近都有點忙,所以見面機會少。”
“你別哄我了,真以爲我什麼都看不明白呢,你看看你,黑眼圈這麼重,咖啡店哪會晚上工作啊,肯定是吵架了。”
“……”
“黑眼圈重……”裴詠怡想到什麼,“是不是晚上他讓你太累了?”
“咳咳……”顧依岸被嗆到,怎麼這句話……她居然……一下子就聽懂了……
裴詠怡輕柔拍着她的背,“你看你這孩子,喝水也能嗆到,”話題一轉,“所以,到底是不是阿姨猜的那樣?”
“阿姨,您餓不餓?”
“阿姨不餓。”
“……”試圖轉移話題失敗的人一瞬間無話可說。
“阿姨剛剛逗你呢,阿姨知道你們兩個都不是隨便的孩子,不過結婚前那個也是可以接受的,現在時代變了,我們做長輩的也能理解……”
裴詠怡還在繼續,顧依岸卻被“結婚”兩個字震得說不出話,在沒發生這些事情之前,她不是沒有想過跟他結婚,她甚至想象過他們婚禮的樣子,他們會在之後的每個清晨相擁着醒來,互道早安;她在廚房做飯,他會從她背後抱住她,然後對她指手劃腳,偶爾也會向她展示自己的廚藝;衣櫃裡兩個人的衣服掛在一起,氣息相融;他們會有自己的寶寶,寶寶一天天地長大,長大到有了除他們之外很愛很愛的人……
想到那一切的時候,她曾感到悸動而又安心,是那種不懼未來、歲月靜好的安心。
可是如今……
裴詠怡看她神色不對,停了下來,略微一沉吟,“他跟他爸爸很像。”
顧依岸擡眸看她。
“你顏叔叔年輕的時候曾經愛上過一個女人,她很漂亮也很能幹,只是家世不夠顯赫。他們很相愛,但是他爸爸,也就是小溪的爺爺,不同意他們交往,更反對他們結婚,後來兩個人不知道因爲什麼就分開了,再後來阿姨就嫁到了顏家,他對阿姨很好,但是阿姨感覺得到他對阿姨不是愛,至少沒有那麼愛。”
顧依岸不動聲色地將手覆在她手背上,裴詠怡笑着握了握她的手,“後來有了小溪,這個家才更像家。他把小溪教育的很好,禮貌懂事同時處事冷靜、遇事從容不迫,就跟年輕時候的他一模一樣。但是,阿姨最不喜歡的就是他們最像的這點,你永遠不知道,他們心裡真正的想法是什麼。”
對於這一點,顧依岸感同身受。
“不過……”
不過?顧依岸屏氣凝神。
“小溪有一點跟他爸爸不一樣,”裴詠怡繼續說,“他想做的事,從來不會因爲別人的意見反對而不去做,他更喜歡遵從自己的心意。”
裴詠怡又跟她講了許多顏川溪小時候的事情,也許是這樣的氣氛不適合鬧彆扭,也許是他的童年跟自己的很像,同樣地透着一股孤單落寞,顧依岸一直認真聽着,將裴詠怡講過的每一件大事、小事,記在了心底。
不管未來兩個人的結局如何,她不曾參與的他的過去,她曾知道便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