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這話都說出來了,這是要玩命的節奏啊。春心瞪着眼睛直勾勾的瞅着王氏,饒是她那位老媽也沒這麼彪悍過,果然王姨夠狠。
那小老太太嚇了一跳,隨即就回過神來,氣得一挑三尺高,不顧兒子的拉扯就在原地連蹦帶跳大叫:“你去啊,你去啊!你有種就去碰死!你怎麼不現在就碰死!你還活着幹嘛!你還有臉活着呢?!”
“你這老不死的都有臉活着,老孃我幹嘛不沒臉活?想逼死我?我呸!告訴你,就算老孃去碰死,那也得拖着你一起死,老孃死也要拉個墊背的,咱去地底下接着來!”王氏攔在自家鋪子前,手裡那足足三尺長的大秤桿上下揮舞着,大有現在就拉人墊背的架勢。
春心也顧不上打聽更多了,現在還是看熱鬧最要緊啊。
“你個黑心老婆要打死我是不是?這還有沒有天理了,老天爺啊,你睜開眼看看吧,不讓人活了啊!”小老太太一聽王氏的威脅倒是真的有幾分忌憚,她可是知道要是人逼急了那是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的,索性也不跳了,就往地上那麼一坐,拍着地面開始嚎啕起來,“我嫡嫡親的孫子喲,我這當奶奶的連親孫子都見不上面啊……老天爺喲,有沒有這麼不講理的人啊……大家夥兒評評理喲,這女人帶着孩子跑了,幾年都不讓我見我孫子啊……我就想要我孫子啊啊啊……”
王氏冷笑,丟了手中的秤桿,隨手從門內拖了條凳子來,就那麼坐在那裡看自己曾經的婆婆趴在地上哭號。
要不怎麼說罵街和哭號都是一門藝術呢,罵要罵得穩準狠,節奏感十足,哭要哭得九曲十八彎,餘韻無窮,這可是門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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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心將佩服的目光投向了那小老太太,也就是虎子口中的趙婆子,王氏一個壯年婦人也就罷了,這趙婆子少說也有五六十了,竟然鬧了這麼久還這麼有精神,罵起人來中氣十足,實在是讓人望塵莫及啊。
趙書生有些急了,當初的事情是他不對,可王氏性子也太烈了些,若是當初王氏肯好好和他解釋,不惹怒娘,他也不至於一氣之下休了她。如今他堂堂君子低聲下氣的來給她一個婦道人家道歉都不知來了多少次,她還揪着當初的事情不放,未免太小肚雞腸。人生在世,又有誰能半點錯不犯?難不成還要他爲了一時的錯反省一輩子麼?兒子女兒都是他趙家的血脈,大夫也說了他怕是將來子息艱難,要是要不回來那兩個孩子,他們趙家可就要絕後了。這婦人不是不知道,卻連兒子都不讓他見一眼,好生狠毒!
再看看仍舊再地上哭號不止的老孃,趙書生更急了,娘都這麼大年紀了還要受此欺辱,這是大不孝啊。不管怎麼說,王氏也曾是他娘子,是孃的兒媳,如今竟然就這麼任由娘坐在地上哭得肝腸寸斷,果真是最毒婦人心。
他急,王氏可不急,自打嫁進趙家,她慢慢就回過味來了。人都說她好命,大字不識一個,竟然嫁了個讀書人,據說祖上還出過幾個秀才的,要不是嫁妝豐厚,人家趙家纔不會娶她。成親後,她操持家務,侍奉守寡的婆母,相公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起初她也歡喜過,也做過相公將來飛黃騰達的美夢,但漸漸就覺出不對勁了,雖說書中自有黃金屋,可柴米油鹽可不會從書裡頭飛出來,日常家用一小半是相公給人寫字畫畫賺來的幾個零錢,另一大半倒是花她的嫁妝。
直到成親三四年後,她的肚子卻遲遲沒有動靜,婆母日日吃着她花嫁妝錢置辦的茶飯日日罵她是不下蛋的雞,她向來就不是個忍氣吞聲的人,不過是不想跟自家人鬧起來罷了,可如今由不得她不鬧了,否則還真以爲她是沒骨頭的。於是她纔看清了自己相公的真面目,無論婆母如何欺辱她,相公要麼當做沒看見,要麼勸她低頭讓步,說是賢德兒媳就應如此。哼,那就對不住了,我王氏還真賢德不起來!
這樣鬧哄哄的日子直到她肚子圓起來纔算消停,看着她鼓起來的肚子,婆母也不敢挑三揀四了。可誰知生下來的是個女兒,這下婆母立刻鬧起來了,甚至還說要給相公納妾。
“納妾,行啊,只要別花我的嫁妝,今後一粒米都別想花我的錢買!”
她是這麼說的,而婆母算計了幾日後也不提納妾的事兒了。
終於,她第二次生了個兒子,腰桿子這纔算是挺起來了,連婆母也不跟她三天兩頭的鬧了,日日只守着孫子傻樂。可好景不長,相公有天回來,不由分說就要休了她,說她不守婦道,還說兩個孩子都不是他的。她當時就懵了,回過神來跟那男人大吵一架。
可她最終還是被休了,帶着不到三歲的女兒和尚在襁褓裡的兒子出了門,要不是她以死相逼,那趙婆子怕惹上人命官司,連嫁妝都要不回來。事情並沒有刻意遮掩,她揹着那樣的名聲連孃家也不敢收她,不過,沒關係,她用不着別人!靠這僅剩的嫁妝,她一個人拖兒帶女的開了間小鋪子,其中的艱辛又豈是三言兩語能說的明白的?可就當她以爲一切都過去了的時候,那男人卻找來了,跟她道歉,說當初是誤會。
誤會?一個誤會就讓我吃了幾年苦,幾年都不能在人前擡起頭來,孃家不能回,好人家的姑娘也都躲着我?一句道歉就想把什麼都抹掉,哪有那麼容易的事兒!
所以,當那男人第一次來道歉的時候,她把他趕了出去。第二次,她把手無縛雞之力連桶水都提不動的男人一把拉到鋪子門口,當着街坊四鄰的面狠狠罵了個痛快,也讓大家都知道知道,她王氏就算潑辣,就算絕情,那也是好人家的女兒,也是正經女人!直到那一天,她才總算是出了一口氣,將自己身上的污水洗了個乾淨。
如今想要把孩子要回去?你們做夢!
王氏冷冷的看着當初自己以爲會是自己良人的那個男人,他識字,他有滿滿一屋子的書,他還會寫文章會畫畫,可那又怎麼樣?他能讓她兒子女兒吃飽穿暖?他能讓她兒子女兒不受欺負?他能讓她兒子將來不糊塗不會被人笑話沒用,還是能讓女兒將來嫁出去不受婆家欺凌?
不能!
“王氏,雖說當初的事情是我過了些,可你鬧了這麼久,也該夠了吧?”趙書生一臉正氣凜然的看向王氏,他記得王氏曾經並不是個不講理的女子,哪怕再如何變,總不能半點舊情不念,“孩子是我的,你就算攔着不讓他認祖歸宗又能攔多久?現在孩子還小,可你就不想想他將來了麼,難不成你不讓他跟我讀書識字,反倒在米店裡混一輩子,做個米店小掌櫃?士農工商,商人最賤,你不讓他讀書寫字考取功名,反倒讓他從商?他日後還能在人前擡起頭麼?”
這話可犯了衆怒了,雖說士子爲先,商人最賤,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可這一條街上都是幹什麼的?藥鋪,當鋪,茶行,米店,酒館……趙書生這一句話可是把這一條街都給罵了。
春心不由的感慨:“果然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他娘罵一家,他倒好,一句話罵了一條街,這才真的叫罵街呢。”標準的地圖炮啊。
“你這丫頭也真是……”花落剛要教訓春心看這等無聊的吵鬧也看得這麼入迷,忽然回過神來,這丫頭小小年紀就懂得那麼多人情世故,不會是從這裡頭看來的吧。
“是什麼?”春心擡頭看了一眼花落,喂,哪有說話說一半的。
趙婆子還在哭鬧,她今天是非要讓王氏把孫子交出來不可,那可是她趙家唯一的子嗣了啊。況且,就不信這姓王的捨得讓兒子吃苦,到時候還不是要挑着好吃好喝的送到她家去?
很詭異的,王氏在自家鋪子門前坐着不動,趙婆子在門口大哭大鬧,可附近店鋪的大掌櫃小夥計一個個都跟看不見似的,一個說話的都沒有,更別說去勸架了。
勸架?勸誰啊?勸趙婆子別鬧了,你不怕她吐你一臉吐沫?勸王氏把兒子給趙婆子,呸,你不怕你老婆回家吐你一臉吐沫?
哭吧鬧吧,這就是活該。
不過,倒是有過路的看不下去了,一個上年紀的老婆婆哭着要見孫子,潑辣的兒媳婦幾年都不讓婆婆見孫子一面,這也太過分了。
“我說你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嘛,讓老人家哭成這樣也有點過了。”提着菜籃子的大娘瞪着王氏直皺眉,不孝順的兒媳婦她見的多了,可能狠到這份上的還真不多見。
過了?王氏冷笑,頭也不擡的答道:“她活該,這會兒跟我要孫子,當初不是罵我是偷人的奸貨,孫子是不知道跟哪個野男人生的咋種麼?一個咋種,她還要回去幹嘛?”
買菜的大娘愣了,眨巴眨巴眼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幾年來吃我的用我的還得罵着我,到頭來把我休了還想昧下我的嫁妝,這樣的老人家……我呸,這叫老不死的!”王氏繼續冷笑,斜睨着其他幾個本想開口說話的路人,“要不是爲了兩個孩子,我早活不下去了,他們倒好,一句誤會就想把事情遮過去,把你們擱到我這個位置,你們樂意?”
一個揹着那樣的名聲被休的女人帶着兩個孩子討生活有多不容易,不用多想也夠讓人心酸了。
“我這輩子也不打算嫁人了,我也不怕丟人,就叫你們看看!”她說着擼起來衣袖,半截手臂上橫七豎八的十幾道傷痕觸目驚心,“就爲了讓我說出孩子是誰的——你們自己試試?”她放下了袖子,站起來冷冷的看着趙書生,“想要帶走我兒子,除非我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