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無聿不知道表哥爲什麼非要到這個小小的曄縣做一個小小的縣令,在他看來,這個偏僻的猶如小鎮子一樣的縣城實在是沒什麼前程。
“不過,卻是安逸的很,我又沒什麼大抱負,出仕不過是應下父親的期望罷了,這裡民風淳樸,舒適安逸就不錯。”梅佑詮帶着笑打量自己這個表弟,秀眉輕挑,“聽說你前些日子身子不好?我這縣裡有一位曾經做過太醫的老先生,不如——”
“沒有!”不等梅佑詮說完,鄭無聿就飛快的打斷他的話,臉色也陰沉了下來,“我一點事都沒有!”那個該死的小丫頭,要是再落到他手上,看他不掐死她。
事實上,如果這段時間被朋友擠兌,外加閣子裡的姑娘們總拿異樣的眼光看他,他也不至於跑到表哥這裡來散心了。
擡頭看看天色,已經暗下來了,鄭無聿陰着臉轉身回房,卻看到梅佑謙從外面進門,不禁詫異了,他在這裡可是半天了都沒看到這小子,也就是說,這小子至少出去半個時辰還多,這怎麼可能?他來那天也是,表哥竟然是使人去外面找這小子回來的,實在太怪異了。
“佑謙是怎麼了,不是最愛在書房呆着麼,怎麼如今卻天天都要出去一趟?”他遠遠的打量着梅佑謙,更是被那小子一臉的古怪表情弄迷糊了,那小子從小就一板一眼的呆氣,今天怎麼一會兒嘆氣一會兒咬牙的?
梅佑詮笑了笑道:“他啊,去學心眼了。”
學心眼?這是什麼意思?鄭無聿不解的看着自己表兄。
“春家藥鋪的小姑娘,嘖嘖,相當有趣的小姑娘啊。”想起那個只有八九歲大,卻一肚子鬼主意,說話淺白卻又暗含道理的小丫頭,梅佑詮忍不住笑起來,笑得眼睛都彎了,果然他沒看錯,弟弟現在可比以前好玩多了。
可鄭無聿的臉卻呆了一呆,忍不住說道:“小姑娘……表兄,佑謙才十三,你就縱着他……”等等,不對!“等等,春家藥鋪?那小姑娘叫什麼?!”春姓不常見,他剛好認識那麼一個姓春的死丫頭。
“春心啊,連名字都這麼有趣——”梅佑詮說着,忽然發現自己表弟的臉色變了,變得鐵青鐵青,比剛纔還難看,連忙問道,“誒,鄭表弟,你臉色怎麼變了?不舒服麼,要不要看醫?那小姑娘的爺爺卻是真正做過太醫的……鄭表弟?!”
鄭無聿沒理會梅佑詮的喊聲,他的腦海裡只轉着一個念頭:死丫頭,找到你了!
第二天一早,鄭無聿就出了梅府,獨自一人打聽了春字號鋪子的方向,咬着牙趕了過去。
那個死丫頭害他丟了那麼大人,現在整個雁餘城都知道他鄭二少那方面不行了,只能靠吃藥調理才能一展雄風——該死的!當初她要是胡亂寫幾個藥名也就算了,偏偏寫了一整副藥方子給他,連大夫都說那方子開的妥當,對症……對個鬼!
曄縣就這麼一條熱鬧的街,春字號就在這條街的最中間。
很好,就是這裡。鄭無聿深吸一口氣,勉強收起了怒氣擡腿進了鋪子。
不在?他環視一週,卻只見一位老先生正在給人把脈,並不見那個小丫頭的身影。
“這位公子是看病還是抓藥?”春和送走病人,卻見剛纔進門的那位公子一直不開口,只在那裡不住的打量自己,不由得問道。
“不……我抓兩劑治風寒的藥。”鄭無聿眉頭緊皺,不動聲色的說,“我聽說你們這裡有個小姑娘,年紀不大倒是抓藥看病都挺有一手……”
“呵呵,那是小老兒的孫女,不過她上午在家只有下午纔來。那孩子手腳還算麻利,抓藥可以,給人看病還早着呢。”說話的功夫,春和已經配好了藥遞給鄭無聿。
原來是在家,鄭無聿暗暗點頭,接過藥包轉身就走。
春心可不知道她那張藥方給鄭無聿造成了多大的悲劇,畢竟她也沒想到那張方子竟然會在衆目睽睽之下被樓子裡的姑娘扯出來,更沒想到事情就是這麼巧,鄭無聿竟然和剛到任的梅縣令是表親。
她現在打着哈欠應付姥孃的唸叨,不外乎天都亮了怎麼還在賴牀——拜託,天剛亮了一條線而已好麼,左鄰右舍都靜着呢,您老上了年紀睡的少,不要吵到我,更不要吵到別人啊。
“娘,你小點聲。”劉氏急了,他們在這裡住這些年了,自是知道左右鄰居的起臥作息,不論哪家人起早了起晚了,不到天大亮起來,大家都不會高聲說話的,怕的就是吵到別人休息,尤其是張嬸家的小孫子才一丁點大,更是怕吵。
徐老太不知女兒擔心的是什麼,瞪了女兒一眼教訓道:“疼閨女不是這麼疼的,都這時候了,她還賴在牀上不起來,像話麼?”
“你說歸說,小聲一點,別讓人聽見,旁邊還有沒起牀的呢。”劉氏邊說邊張望外面,即使隔着牆看不到,她也忍不住想看看是不是有人已經被母親吵了起來。
可徐老太又領會錯了,以爲女兒所說的“旁邊沒起牀的”是那個蘭悠蘿蘭姑娘,更是不依不饒的說:“都這時候還不起牀,一個兩個懶得沒邊了,哪有這樣的姑娘家——”
她話未說完,不知道外面哪裡飛來了一句,將她下面的話全都堵回了肚子裡:“誰家的母雞天還不亮就咯咯咯咯的?公雞還沒打鳴呢!”
春心猛地咬了一下舌頭,靠着劇痛才強忍住了即將衝出喉嚨的爆笑,這人誰啊,太特麼有才了。偷偷回頭瞧了一眼蘭悠蘿,果然那姑娘也將頭埋在被窩裡抖個不停,估計也在狂笑中。
徐老太的臉頓時漲得通紅,這話還用問嗎,明顯是罵她呢。
“娘!”見母親還要跳起來跟人叫罵,劉氏急了,連忙一把拉住了徐老太,低聲道,“左右鄰居有起牀晚的,你在這裡喊了半天,把人都吵起來了,我剛剛不讓你那麼大聲你還不聽。”
“死丫頭,你母親讓人罵了你不說站你母親這邊,還幫着外人教訓你母親是不是?”沒想到女兒不僅不幫自己,反而還說了自己一通,徐老太氣得一把推開女兒,狠狠的戳着女兒的額頭罵道,“你還有沒有良心了?是誰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啊?怪不得都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嫁出去就不認親孃了!親孃讓人欺負了都不管,你還算是個人嗎?”
春心的臉鐵青下來,因爲她分明聽到了張嬸的小孫子哭起來的聲音,顯然是被自己姥娘吵到了。她這姥娘簡直是大殺器,來了一天就把周圍得罪了一圈,也不知道剛剛是哪家受不了喊了一嗓子。如今看到徐老太不僅不在意吵到別人,還在這裡跳着腳罵,春心急了,那可是她親孃,你不疼她我疼她!
自己老媽平日裡那麼潑辣一人,現在任由姥娘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春心氣得直咬牙,上前擋住徐老太,抱住劉氏,小手拍拍她的後背,小聲道:“娘,別難受,就當沒聽見吧。”橫豎左鄰右舍都已經被吵到了,現在就算姥娘閉嘴了也沒用,這得罪人是得罪定了。
劉氏抱住女兒,心裡不由得一酸,將臉埋在女兒小小的身體上,任由眼淚涌了出來沾溼了女兒衣襟。自打嫁人後,孃家人哪次來不是有事,親孃更是從來不登門,她也只有每次回孃家的時候見上一面,如今娘來了這裡,她驚喜還沒過去卻又看出娘是爲了小春的親事,爲了將鋪子弄到大哥手裡纔來的,心裡本就不好受,偏娘一大早又拿她撒氣。
那是她親孃,她能怎樣?若是平日裡誰對娘不客氣,她自是二話不說就要罵回去,可今天是娘理虧,哪怕是要罵回去,也不能這個時候罵,左鄰右舍還要不要休息了?人家平日裡對自己家不少照顧,她還能一點知恩的心都沒有,非要這個時候吵起來?
可是,她的親孃卻根本沒想過這些,還在罵,還在罵。
“春丫頭,你去燒水去,這麼大了還什麼活都不知道幹,都是你母親慣的你!”徐老太罵夠了女兒,看到外孫女在那裡抱着女兒一臉的體貼,心裡頓時不好受起來,這丫頭什麼意思,好像她這做親孃的刻薄了女兒似的,親孃罵女兒天經地義,老天爺都管不了的,哪有小輩擋在中間的?
燒水?春心忍不住想翻個白眼,問一聲“你知道我家水缸有多大麼”?平日裡要清理藥材,現在又添了煮藥膏,丸藥丸,他們家那個比她還高上一頭的大水缸向來是灌得滿滿的,她要是搬個凳子爬上去盛水,估計沒多大會兒就得找司馬光來砸缸了。
劉氏也沒管徐老太,放下春心自己去打水燒水了,她知道娘爲什麼一大早的就發脾氣,也更堅定了不能將女兒嫁到大哥家的決心。
鬧哄哄一早上,直到半上午,估摸着大家都該起來吃過早飯了,春心才小心的摸出家門,開始挨家挨戶的賠不是,幸好大家雖然不滿,但也不是不體諒人的,倒是沒受什麼刁難。只是不知道那一句“母雞咯咯咯咯”究竟是從哪兒飄過來的,倒是讓她好找,最後才知道是前邊街上一家布莊裡住的女工趕了一晚上的繡活,剛睡下沒多大會兒就被吵醒,直接就給來了一句。
跑了一圈子,春心沒回家,在自家門前的歇腳石上坐下發了一陣子呆。從姥孃家去府城比來曄縣還近呢,她怎麼想都覺得似乎甩不脫這塊熱乎膏藥啊,這可不是沒什麼血緣又早就斷了情分的三叔祖他們,這是她老媽`的親孃,只要沒做絕,總不能翻臉的。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