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私人病房,安靜的睡顏,安靜的空氣裡,獨獨他的心,越跳越快,越來越躁動。
這不是冷天煜第一次吻溫暖,可是讓他如此小心翼翼對待的女人,溫暖是獨一個。
好像做錯了事的小男孩兒,冷天煜結束了這個“天使之吻”後,竟然有些緊張和臉紅。
“真要命……”冷天煜別開臉,不去看溫暖平靜的睡容,這會讓他有些無地自容。
人家女人都沒什麼反應,他一個大男人倒先不好意思了?這種事兒要是傳出去,他顏面何存……
溫暖依然沒有轉醒,淺淺地呼吸,噴薄在吸氧罩上,形成一層薄薄的水霧,忽隱忽現。
她的領口微敞着,冷天煜可以看到她胸口上的那抹蘭花刺青。
雖然,他坦白了溫夜是他兒子這個事實,可是這種事,本來也沒打算瞞太久的,儘管時機有些不對,倒也換來身心一鬆。
維託那傢伙,還把溫夜弄丟了,冷天煜想到這兒,又覺得更加愧對兒子。
只是……他沒有想到,喬允哲那傢伙竟然康復了?
維託雖然只提到了一個人的名字“莫憂”,但是冷天煜十分肯定,喬允哲勢必也在京山。
莫憂和喬允哲的關係,十分耐人尋味……
溫夜既然被喬允哲“搶”走了,也好……最近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他還沒放手去調差,冷天煜並沒有將喬家排除在外。
相反,喬家的目的性最強,可疑性也最大。
喬允哲是什麼樣的人,冷天煜雖然跟他沒有深交,不過他沒得怪病之前,兩人打過幾次照面,喬允哲是個典型“息事寧人”的主兒。
所以,兒子在喬允哲手裡,倒也不見得是什麼壞事兒,總好過被喬擎天帶走。
溫暖突然痛苦地蹙眉,好像被夢靨糾纏住一般,她的指端微微一顫,冷天煜猛然回神。
“溫暖,怎麼了?”冷天煜一臉擔憂,完全是毫無意識又情不自禁的緊張。
溫暖沒有醒來,可眼角的淚水,突然簌簌落下,像晶瑩的珍珠,又像不息的流沙……
“嗚嗚……唔唔……”口上的吸氧罩,讓她說不出話,溫暖大口大口地喘息,像一條被擱淺的小魚。
冷天煜當機立斷,將溫暖的吸氧罩扯下,“溫暖,慢慢吸,別急。”
乍然聽見低沉磁性的嗓音,溫暖先是一怔,連帶着掙扎地動作也緩緩趨於平穩。
漸漸地,她的眼珠轉了轉,徐徐睜開。
視線裡的一切,先是模糊不清的,好像被霧罩住了一般。溫暖又閉起眼睛緩了緩,再次睜開時,清明瞭不少。
“溫暖,我在。”冷天煜耐心地觀察着溫暖的反應,這份耐心和細心,平生僅有。 www⊙тt kǎn⊙¢ O
溫暖木然的視線,一點一點,一寸一寸,攀上了冷天煜的輪廓,先是他的手,然後是他的胸膛,直至最終,她看到一雙滿是關心和急切的眼。
“你是……”溫暖微蹙着眉心,這人看起來很眼熟,可是神態很陌生。“你是冷天煜?”
冷天煜有些怔忪,他不安地看着溫暖,難道這女人又失憶了?
“我是冷天煜,你不認識了?”冷天煜試探性地反問。
溫暖先是一驚,然後好像聽到了什麼很可笑的事情,緩緩一笑,最後又突然大笑起來。
只可惜……她現在身體太過虛弱,所謂的大笑,傳進冷天煜的耳朵裡,跟小貓喵喵沒兩樣。
剛做過肺部手術,這樣的笑聲,無疑是痛苦又折磨的,溫暖一陣咳嗽,胸前又壓着鹽袋,十分難受。
“別笑了。”冷天煜不知道溫暖在笑什麼,不過……笑又有什麼不好呢,難道他喜歡看她哭?
“呵呵……對,不能笑……”溫暖說話的聲音,沙啞得像滄桑的樹皮,乾裂、破碎,絲毫沒有潤澤之音。
“不是不能,是暫時不能。”冷天煜故意忽略掉她話裡的弦外之音,將她的“歧義”扭轉。
溫暖輕“哼”一聲,脣角綻放一朵冷笑,好像覺得冷天煜現在這樣,在她看來可笑的滑稽。
“冷天煜也有這麼善解人意的時候,真是讓人受寵若驚。”
溫暖本不想說這些冷嘲熱諷,因爲完全沒有意義,可是她不甘心,真的真的很不甘心!
冷天煜額頭滑過黑線,這女人什麼時候練成這種本事……罵人都不帶髒字了?
很多事情,冷天煜做了就是做了,他的世界裡,他從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
他是神,也是很多人心中的神,他高傲得不可一世,霸道得目中無人,何曾需要向別人說明,他要做什麼,怎麼做。
“溫暖,我不想跟你吵,事後我會給你一個合理的解釋。”
冷天煜煩躁地耙了耙黑髮,赤紅的雙眼裡,帶着無可奈何,還有更多溫暖看不懂的情緒。
呵……解釋?這男人用一個輕飄飄的“解釋”,就可以讓一切發生的不幸,從新洗牌,然後回到正軌?
騙鬼去吧!
“你冷天煜會解釋麼?怎麼解釋?溫夜是
你兒子,我跟你有過關係,五年前發生的那些匪夷所思,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我家破人亡……這些事你要怎麼解釋?”
溫暖的聲音,綿軟柔弱,即使她的內心很氣憤,可是身體的實際狀況,讓她的氣憤變成了一種哀怨的指責。
家破人亡?冷天煜捕捉到這四個字,難道說溫暖……已經知道她父親不在了?不可能啊!
“溫暖,你……聽誰說的?”冷天煜試探性地問。
溫暖沒懂冷天煜是什麼意思,無助的淚眼,撲閃着楚楚可憐的淚光,“什麼聽誰說的?”
“家破人亡……誰告訴你家破人亡?”冷天煜耐着性子解釋。
他今天這一會兒功夫,已經跟溫暖解釋兩次了!兩次!
溫暖自嘲一笑,眼角的淚珠被她逼落下來,滑出一道長長的淚痕。
“溫夜不見了,我的父母至今下落不明,難道這樣還不算家破人亡?”
原來……她只是揣測……冷天煜微微放心。
“你目前最需要做的,就是好好養身體,這樣你才能早日起來質問我,五年前發生的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
冷天煜到底有他頑固性的自尊,在他看來,對一個女人低聲下氣,完全沒有必要,就連當時他母親在世時,他也從沒有過什麼“柔軟”的姿態。
他是個藏情的男人,甜言蜜語之類的,他不會,在他看來,男人的行動力,勝於一切!
男人,可以眼笨,嘴笨,神經笨,但是心思一定要活,執行力和操作力也一定要夠格!
不然,男人不像男人,男人又不是女人,那還算什麼?
溫暖的表情,跟她此時的心情一樣,笑着哭的糾結,活着死的無奈。她現在活得算好麼?不好……可是她有溫夜,她又覺得自己很幸福。
這種在夾縫裡求得生存和慰藉的日子,她從不能忍受,到目前的安於現狀,毫不含糊地說,這是一條她用五年的青春和生命,鋪就成的一條“血路”。
“我恨你,冷天煜……”溫暖哀莫大於心死地嘆出這句話後,輕輕地闔起了雙眼,睫毛被淚打溼,輕顫得小心翼翼。
冷天煜還想說什麼,可他終究沒有再去做所謂的“辯解”。只是緊貼着身體兩側的鐵拳,握得指節泛白,攥了又鬆開,像起伏的心情。
“你安心休息。”冷天煜撂下這句話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他幹嘛要因爲一個恨他的女人,讓自己體會從未有過的卑微?
別說五年前她跟他有過關係,就算他現在獨斷專行地把孩子抱走,當她溫暖就是一個代孕母親,她又能怎麼樣?
“不識好歹的女人!”
冷天煜雙手叉腰站在走廊拐角,胸腔裡一股隱忍未發的怒氣,險些要把他憋炸了!
恨他?他把她跟溫夜,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用他全部的精力去小心侍養,結果沒等來抽枝發芽,就等來這麼個無花果?
“那就好好的恨吧!”冷天煜猛地將面前的玻璃拉門推開,迎面吹來的秋風,吹亂他的發,他眼神幽深又魔魅,讓人看不出情緒。
突然,手機在褲兜裡劇烈地震動,冷天煜煩躁地掏出來一看,打電話的是雷滕。
“有事快放!”冷天煜口氣不善。
雷滕嚇了一跳,他還以爲冷天煜“負荊請罪”,肯定會消受一番美人恩,看來是美人不領情,冷大公子碰了一鼻子的灰啊!
“咳咳……你幹嘛這麼狂躁……不過,確實有事,速度回來,讓你看個東西。”
電腦屏幕上,雷滕滾動觀看一則新聞,他怎麼也沒想到,冷天煜的父親竟然……
三分鐘不到,冷天煜像旋風一樣“刮”進房內,神色嚴肅道:“出什麼事了?”
雷滕衝他招招手,“快來看看父愛的偉大!”
屏幕裡,冷禮平正在召開新聞發佈會,突然有人拿着一份報紙,問他關於冷天煜“已死”的消息是否屬實,又問以後冷氏企業何去何從等等。
冷禮平乍一聽見這個消息,自然是做出很官方的迴應,但是神色上已略有不滿。
後來,不知道從哪又涌上來一批記者,他們每個人手裡都拿着五顏六色的報刊雜誌,無疑……冷天煜“已死”的消息,佔據了大半版面。
更讓人忍不住噴血的是……竟然有不少人懷疑冷天煜的“死”,是冷禮平造成的,說什麼父子不和,矛盾存在由來已久……
到最後,冷禮平被煩得不行,他已經連續解釋了多次,說這些新聞完全就是造謠,可這些記者像趕不走的蒼蠅,大有越演愈烈的架勢!
到最後,冷禮平怒了!他將面前的話筒甩出去老遠,有一個記者不幸“中標”,當場頭破血流。
冷禮平也因此被相關部門帶走,接受調查。
雷滕按了暫停鍵,斜睨着冷天煜,“天煜,這事兒你怎麼看?”
冷天煜從看到這則新聞開始,眉心就皺成了個“川”字。他倒不是因爲被人說“死”了,而是看到冷禮平……他父親好像又老了……
如果不是
親眼看到這則新聞,打死他他也不會相信,冷禮平竟然會被氣得動手,然後還被帶走調查?
“先綁架我,再威脅冷氏,不知道我死沒死,先造出輿論聲勢,你說……我怎麼看?”
雷滕讚賞一笑,“英雄所見略同。”
果然,他跟冷天煜的看法一樣,這一系列的事情,始作俑者應該是同一個人!
這麼一來,冷天煜倒更不相信“兇手”是喬擎天。
因爲喬擎天的手腕,沒有這麼文雅,如果他跟溫暖被綁架的那一幕,他還有點懷疑是喬擎天策劃的,那麼事情發展到現在,他倒覺得喬擎天直接指使的可能性,太小了……
這種面面俱到的佈局,幕後者一定是個心思極爲細膩的人,而且對方想得也很到位,讓一切發生得都那麼合理和自然。
接下來又播出幾則新聞,無外乎是發現他的跑車,被燒焦丟到山下,疑似車毀人亡。
“這車禍場面,造得可真像。”冷天煜玩味地看着屏幕裡的“假象”,他纔是事件的關鍵人物,是非黑白,他自然是最有發言權。
“現在怎麼做?是立刻回京山,還是等溫暖好一些,一起走?”
雷滕這麼問也是有原因的,如果他是冷天煜,他就會選擇先“死”一陣子,然後當“黑手”決定收網之時,再給予對方致命一擊。
冷天煜略略沉吟,大腦裡快速地做着各種分析。片刻後,他低聲道:“溫暖這樣我不放心,不過……我要單獨回次京山。”
“去看你父親?”雷滕心知肚明,冷天煜跟冷禮平的關係,並非表面看起來的那麼不和諧。
“留點懸念不好麼?”
冷天煜施施然地向着房門口走去,他要準備一番,爲今晚的活動倒計時。
夜晚,狂風大作,樹枝被吹得東搖西晃,漫天不見一絲月色,烏雲遮天,陰沉得可怕。
“老大,讓我跟你一起去吧。”雷軍不放心道,“多一個人,多個保障。”
“我已經老到需要保障了?”冷天煜檢查着飛機上的各個儀表程序,確認無誤後,帶上夜視鏡,“好好看住溫暖,有事給我電話。”
雷軍一聽,自己的任務又是保護溫暖……頓時頭都大了……
他可不可以告訴冷天煜,他寧願陪着他出生入死,也不想呆在一個地方,寸步不離地守着一個女人……
“老大……”雷軍心裡糾結,但是卻惹來冷天煜的誤會。
“雷軍,你別讓我嘲笑你,大老爺兒們,分開幾天,你還哭?”
語畢,冷天煜利落地放下懸梯,關好艙門,對着雷軍和雷滕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靠後,他要起飛了。
直至軍用迷彩直升機,從他們的視線裡消失,雷軍才欲哭無淚地低喃道:“鷹眼……我是爲自己而難過……”
“走了,天煜不會有事的。”雷滕攬着雷軍肩膀,轉身向屋裡走去。
一路上,冷天煜的心情,蜿蜒起伏得像眼下的地形。飛機飛過一片山林,鳥瞰着眼前的秋景,原本綠葉繁茂的植物,已經開始出現凋零,蕭索之味,油然而生。
他父親到底爲什麼反應這麼激烈,冷天煜也說不清……如果真是因爲記者追問“他已死”的消息,惹怒了父親,依照冷禮平的性格,也做不出這麼過激的行爲……
冷天煜將飛機停在京山野外山林中,一處山谷平地。
他從飛機裡鑽出來,直接走到一旁,幢幢的樹影之下,好像掩藏着一個巨大的物件。
“唰啦”一聲,冷天煜好像將什麼東西扯掉,一輛被改裝過的黑色悍馬越野車,霸氣地現身在眼前。
“老夥計,別來無恙。”冷天煜將車罩收好,拍拍機關前蓋,打開車門,徑直跳進駕駛座。
他已經將這輛悍馬“擬人化”,在他眼裡,他不僅僅是一輛車,更是他的一個老朋友,老戰友。
這輛車的原主人,正是沈席湘的父親沈衛強,犧牲之前留給冷天煜的最後禮物。
沈衛強是冷天煜的師父,正所謂“恩師如父”,冷天煜對沈衛強有着很深的感情。
靜靜地坐在車裡半晌,冷天煜悠悠地點上一支菸,操作檯上擺着一個小巧的香爐,裡面積攢了厚厚的菸灰,冷天煜猛吸了幾口煙,這纔將煙立在香爐裡。
“老夥計,抽幾口。”冷天煜釋然一笑,其實他更想說……師父,您老嚐嚐這煙,合不合您的口味。
可這樣煽情的話,冷天煜打死也說不出來。
都是男人,流血犧牲很正常,理智上要接受,但是……感情上,這麼多年,冷天煜仍舊會觸景生情。
直至一整根的香菸燃盡,冷天煜纔將車燈大亮,一腳油門,悍馬像被人喚醒的猛獸,霸道囂張地穿出山林,向着茫茫夜色前進。
風颳得更兇,漫天濃黑沉重,低垂得好像隨時會坍塌一般,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冷天煜突然將車窗放下,秋風猛地從窗口灌入,獵獵作響。他享受着秋夜的凜冽,好像只有這樣做,才能讓他躁動不安的心情,稍稍平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