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的這場大火,燒掉了池塘以北的一半宮殿。?濃煙藉着風勢滾滾而上,籠罩在冷宮的上面,足足徘徊了二個日夜才漸漸散去。
而這二日,後宮中最爲讓衆妃嬪津津樂道的,便是冷宮之中的這場大火與安氏的畏罪自殺。
永安八年三月十八日,永安帝偶然風寒稱病不起。因是多事之秋,便將這七日的朝政交於寧王與二皇子共同打理。
寧王接到永安帝的口喻時,扯起嘴角一聲冷笑,心思卻飄到了冷宮大火之夜,那個倔強的背影上。
二皇子被永安帝點名處理朝政,自己還沒怎麼樣,柔妃卻已經在心中樂開了花。
向來能在皇帝重病期間處理朝政的都是東宮太子,永安帝既然能讓二皇子做這事,那便是有心於二皇子。
至於共同打理朝政的寧王,柔妃卻是一點也沒有放在心上。畢竟已經封了王,若永安帝有那個心思,還用多此一舉嗎?
紫宸殿中,永安帝困在噩夢中不能自拔。
永安帝夢到自己站在熊熊燃燒的烈火前,而安小婉,就站在他的面前低聲綴泣,哭紅的雙眸中全是哀慼,彷彿在訴說着,他爲什麼把她打入冷宮,爲什麼不信她。
永安帝想上前告訴安小婉,自己把她打入冷宮是無奈之舉。朱皇后把五皇子與顏美人的事都摔倒到了婉嬪的身上,在人證物證齊全之下,永安帝只能以退爲進。
永安帝對堅起一根手指,對安小婉說,“婉兒,一個月,最多一個月朕便能將你接出冷宮。”
可安小婉卻不肯聽他說話,手裡拿着那隻碎了的步搖,邊搖頭邊後退,身子與大火只有咫尺之遙。
永安帝慌忙拉住安小婉的手,心中焦急的問,“這種時候,你不想活了嗎?”
安小婉低着頭,哭着對永安帝說,“皇上,我什麼也沒有了,你放手吧。”
永安帝的手握得越加緊了,他不想放手。
“皇上,冷宮之中孤寂,你放我一條生路……”
永安帝大急,“最多半月朕就接你出冷宮,婉兒……”
那人擡頭,卻是靈犀。靈犀滿眼哀悽的看着永安帝,“皇上,您若是信臣妾,臣妾不用解釋。您若是不信臣妾,臣妾解釋又有何用?”
靈犀用力,永安帝眼睜睜看着靈犀的身子從他的眼前飄出去,落在沒有邊際的黑暗之中。
“皇上,罪妾夢到罪妾爲皇上誕下了一個小公主,粉嫩嫩的,漂亮極了。皇上,罪妾兒女雙全了……”
馮公公聽到永安帝睡夢之中不停囈語,輕聲走進寢殿,跪在永安帝的龍牀前輕叫道,“皇上,皇上……”
永安帝猛得睜開眼睛,入眼的是滿目的明黃,而不是夢中那帶着血跡的小臉,對着自己悽婉一笑。
馮公公見永安帝翻身坐起來,伸手拉開明黃色的牀幔,輕聲道,“皇上又做惡夢了?”
永安帝扶着額頭的手掌一頓,隨即無奈的一嘆,“是做噩夢了……”
永安帝用手緊捏自己的鼻樑,眉間擰成了一個疙瘩。這個夢他一連做了幾個晚上,卻每晚都沒能阻止那個瘦弱的身影,在他的眼前如一片葉子一樣飛出去。
夢中的淒涼與失落,讓永安帝每每醒過來,都覺得胸口堵得發慌。
馮公公把事先準備好的,一盞溫熱的兌了水的羊奶遞給永安帝,低聲道,“老奴僭越,守在外面的時候聽到皇上說夢話了……”
永安帝接過溫羊奶喝了一口,放下後問道,“朕都說什麼了?”
“皇上叫了兩聲婉嬪娘娘的閨名兒……”馮公公笑着道。
永安帝一嘆,穿上鞋後站了起來,看着擺在桌几上的半截烏木簪子,痛心疾首的皺眉道,“朕真不應該把她扔到冷宮去……”
“皇上也是怕婉嬪娘娘再受了別人的算計。這冷宮大火也是蹊蹺,早不燒晚不燒……”
永安帝把手狠拍在黃楊木製成的桌几上,語氣中帶了三分怒意,“什麼蹊蹺,這分明是有人刻意爲之!婉嬪那樣一個溫婉的性子,朕都已經把她打入冷宮,她們還是容不下她!這些毒婦,待朕把前朝之事處理完,再回頭好好和她們算這筆帳!”
馮公公見永安帝氣紅了雙眼,連忙安慰道,“皇上,待婉嬪娘娘歸來,定會知道皇上的一翻苦心的……”
說是這麼說,馮公公心中卻知道安小婉在冷宮大火中存活下來的機率,實在是太小了。可這話,他不能說也不敢說,只能順着永安帝心中的意願,說些好聽的,討喜的。
永安帝看着殿外秉着的宮燈,回頭對馮公公,道,“明日,傳柔妃侍疾。”
“是……”馮公公低頭回道,“天一亮奴才就去傳話。皇上,天還未亮,您再睡會?”
永安帝擺了擺手,道,“不睡了,睡不安寧。倒不如起來坐一回,更衣吧……”
馮公公忙進去叫了品茗和幾名小丫頭進來給永安帝更衣。待衣服穿好,淨過面,漱過口,永安帝道,“一會的早膳就這裡用吧,朕也不想往別的地走了。”
品茗稱了聲是,帶着小丫鬟們出去了。
馮公公拿起一把小剪子剪了剪燈蕊,紅燭裡馬便亮了幾分。把燭臺放於矮炕的桌几上後,
馮公公道,“皇上,常言說的好,這夢都是有徵兆的。您這幾日在夢中除了叫婉嬪娘娘的閨名兒外,還一直叫靈犀兩個字。老奴愚鈍,要不按了這兩個字讓宮人去尋上一尋?也許就有了婉嬪娘娘的下落呢……”
永安帝神情一愣,擡頭問道,“你說朕夢裡喊靈犀?”
“真真兒的。”馮公公笑着回道,“皇上乃天子,周公乃覺神。這一定是皇上爲找婉嬪娘娘憂心,周公出來給了皇上一個提示……”
永安帝把手中的茶盞放下,再無了吃茶的興致。他一雙厲目看向馮公公,語氣冰冷了三分,“說吧,收了多少好處。”
馮公公被永安帝突如其來的怒氣嚇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冷汗從額頭上滲了出來,“奴才,奴才並未收什麼好處!”
永安帝擡腳把馮公公踹翻在地,怒道,“狗奴才,還敢在朕的面前狡辯!那靈犀二字分明是葉氏閨名,你日日跟在朕的向前怎會不知?你居然信口雌黃說那是周公所示,真是狗膽包天!”
馮公公嚇得渾身之顫,連忙磕頭道,“還請皇上恕罪,還請皇上恕罪!奴才,奴才真沒有拿葉氏的賄賂,奴才就算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也不敢做出這種事情!”
永安帝一瞪眼睛,提高了嗓音嗯了下。
馮公公舉起袖子擦了自己臉上的冷汗,見永安帝面色依舊不善,心思轉了轉,道,“要一定說奴才收了葉氏的賄賂,也不是沒有,不過是一雙棉鞋……”
“棉鞋?”永安帝來了興趣。
馮公公點頭,“老奴的腳踝有個老毛病,受到點冷就就會隱隱做痛,走路都是硬挺着。春秋裡也倒好說,無非是多穿二層足衣,可這一到冬日,那入骨三分的寒氣着實難忍。元年年初時,奴才奉皇上口喻前去永壽宮中給太皇太后請安,無意中被當時還是宮女的葉氏看到了奴才走路踮腳。她當時是太皇太后身邊的紅人,她張嘴問了,奴才也就說了,只當是平日裡聊天了。可葉氏卻在閒餘時間,給奴才做了一雙加厚加高的棉鞋……”
馮公公擡起衣袖擦了下頭上的冷汗,繼續道,“人都說太監是沒根的東西,不知道人情冷暖,可奴才私下裡卻記得葉氏的好。奴才也想過,葉氏是不是見奴才是御前當差的,所以心中存了別的想法。可一打聽才知,永壽宮的靈兒姑娘,在奴才中的口碑是極好的。她待人和善,從來不因爲自己得太皇太后的喜歡就自持高人一等,哪個小宮女小太監有個頭痛腦熱的,她也想了法子給弄些子草藥……奴才,奴才和皇上提葉氏,是抱了私心,無論皇上能不能聽進去,老奴這心裡都不難受了……”
馮公公一個頭磕在地上,對永安帝道,“奴才不是好奴才,不配在皇上跟前侍候,還請皇上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