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殤合城。

四面均爲綿延數千裡的深山,通往殤合城也僅有一條蕭索的古道,古道盤繞於深山之間,曲曲折折,路狹勢陡。不過,這條古道卻是由殤合城祖祖輩輩披荊斬棘,辛苦掘得,後世子孫曾多次往深山另尋他路,然而重山深處有幾座山脈常年瘴氣瀰漫,範圍之廣,無人敢近,於是尋路之事也從此作罷。這殤合城雖地勢偏僻,卻是山靈水秀,物資豐富,更有獵人捕到奇珍異獸,因此,殤合城雖地勢偏僻,卻也逐漸名聲四起,繁華起來。

於是,時有修真人士,路經此地,尋些異獸煉丹,也有修真人士往深山處探尋過那幾座神秘的瘴氣山林,雖有真氣護體,卻是進者迷路數日之後又走了回來,而有御劍凌空者想俯覽羣山一探究竟,卻發現俯瞰下去,此處與其他山脈並無區別。

於是紛紛棄了探究之意,心道這瘴氣山恐怕就是毒物多了些,並無其他了。殤合城百姓見那修真者都不得其法,心下更是覺得那瘴氣山神秘起來,於是那邊瘴氣山林,便有無數種神奇傳說,比如有仙人隱居之說,也有閻羅大殿之類的神鬼之說,只可惜瘴氣內的山林到底是何許真容,卻始終無人得見。

然而這個故事,便是從這瘴氣山脈開始。

今日天空淨藍如洗,金色陽光跳躍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湖邊奔跑追逐着幾個十來歲的孩童,時而傳出歡悅天真的笑聲來。與此相反的是,湖邊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下,坐着一個看上去僅十來歲的男童,玄青的袍子襯着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他托腮注視着不遠處嬉戲的孩童,面容落寞,卻也帶着不與年齡相稱的成熟。

一切好似如往常一般簡單而快樂,卻不知在他們的上方天空,有一雙深邃的眸子,正透過密林上空的結界,緊緊凝視着他們。

“這位道友,若你也是爲了一探究竟還是算了,這座山林不知有多少人來過,卻都是搖搖頭走了。”一道清澈而溫和的聲音傳來,那緊緊盯着下方的灰袍男子先是一怔,接着轉過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只見來人一襲竹青色長袍,衣袂飄然,長髮以一支羊脂白玉雕琢的竹節髮簪束起,面容清俊,笑容溫和,眼光卻是灼灼的望向自己。

灰袍蒙面男子上下打量了對方几眼,面色一鬆,笑道:“原來是九重弟子,失敬失敬,”他笑了笑,劍身一轉“在下還有要事,告辭。”說着便是一道藍芒向遠處劃去。

此刻換作是竹青色長袍的男子怔在原處了。

此人乃是九重首席弟子塵染,在年輕一輩中無論是品性,資質皆是佼佼者。九重掌門玄業本有一親傳弟子名爲子桑若然,其資質才華在當年衆弟子中無不歎服,本以爲這接任掌門的首席弟子之位非其莫屬,卻不想 這子桑若然一句‘弟子不才,還需雲遊歷練幾番推脫了過去,接着便真的下山雲遊,至今未歸。

九重首席弟子一位,因此空置了百多年,如今總算是又得一美玉,這玄業自是不會放過了。

塵染怔怔看着那道御劍遠去的身影,心中暗道此人怪異,尋常修真散人若是碰面,要麼報上名號寒暄一番,要麼總有云遊經歷暢談,此人...

想到此處,他眉頭微顰,低頭看向腳下這片密林,也未覺有何不同,他思索了片刻,凝聚真元於雙眼再一次細細看了下去,卻發現腳下這片密林上方有一層淡淡水紋,卻又像山間霧氣,恍恍惚惚看不真切。

塵染心下好奇,御劍而下,片刻後發現自己怎麼也無法再靠近下去,這才 恍然,此處果真有玄機!

他擡首向四周看去,忽然發現這半空之中有一顆光點,似乎如自己一般貼在這結界之上,心中一奇,正欲探究,驀地,那顆小小光點光芒暴漲,光芒頃刻間照亮了半邊天際。

轟!

一道刺眼的白芒照亮天際,震耳欲聾的轟鳴聲緊隨而來,殤合城內百姓只覺得地面一陣震顫,擡眼望去,卻見重山間一道白光在天際炸開如星光一般四下散去。

轟轟轟!

無數轟鳴聲隨着白色星光落下再度響起,城中百姓這才發覺危機,尖叫着向家中跑去。

轟鳴聲後,火光照亮整個天際。

綿延千里的山脈,一片火海。

轟!

大地震顫,邪風肆虐,湖畔的孩童早已在震盪中跑進了木屋裡躲藏起來,那些平日裡看起來如同山野村夫的男子和婦女則是不知何時各自祭出法器,聚集在湖邊,嚴陣以待。

危急時刻,人羣后方,赫然佇立着一個小小身影,卻正是那個玄青袍子的孩童。此刻,他一臉肅容,抿着脣望向天空中被火光染紅的烏雲,漆黑的眼中盡是悲憫之色。

悲憫?

這樣一個不諳人世的孩童,爲何會有如此神色?

“亦君,”一陣蒼老的聲音傳來,玄青袍子的孩童身軀一震,似是回過神來,轉過身便看到了滿頭華髮的洛如一。

“姥姥,”慕亦君低喚了一聲,隨即問道:“他們是爲了青龍而來麼?”

洛如一擡眼望向天空,往常水紋一般的結界已經開始震盪出巨大的波紋,似乎破裂在即,她臉色一沉,低首對其道:“亦君,隨我來。”

慕亦君垂眸,並未多言,擡步跟在洛如一身後走進一條林蔭小道,途中他回首望了一眼漸漸模糊的湖面和湖畔屋舍,深吸了一口氣,轉過頭去,只是在他回首間,並未發現,遠處的天空有一片陰雲正翻滾而來。

青石小徑的盡頭,是一座石磚修砌的古墓,墓碑上卻是一片空白,古墓周遭長滿了藤蔓植物,石磚原有的色澤早已褪去,所剩的也只是歲月特有的蕭索之色。

洛如一佇立在墓碑前,深深的凝視着身前這座無名古墓,蒼老的身影透露出萬般沉重氣息。慕亦君站在她身側,似也感覺到幾分壓抑。

二人沉默了片刻,洛如一深吸了一口氣道:“亦君,這裡面是你的母親,她的名字叫君漓。”

“母…親..“慕亦君張大了嘴,心中早已驚的翻涌不止,臉上卻是強制壓下神色,然而聲音的顫抖,依舊是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我的母親,原來,我也是有母親的啊…”

洛如一見他如此,眼睛一熱,心中一陣酸澀,道:“你父親叫做慕子游,當年他與君漓渾身是傷地抱着還是嬰孩的你,穿過毒瘴,來到我面前,讓我照顧你長大,你的父親和母親本是守護白虎與朱雀的使者,當時那般情景恐怕是已有歹人爲了神獸,硬破封印…”

說到此處,洛如一頓了頓,壓下哽咽的聲音正色道:“你父親將你送到我手上時,便轉身擊暈了你母親,不顧重傷之身加強了此處結界,接着不知所蹤。你母親醒來之後早已心知肚明,便用全部真元將你周身佈下封印,臨終之際告訴我,你的名字,叫慕亦君,此生只願你平安快樂,不願你參與這紛爭中來…”

洛如一又停了下來,神色雖肅,眸子裡卻是深深的慈愛:“亦君,姥姥本也是想你此生如你母親所願,但這世間之事,非你我可掌控,如今,惡人已然知道了青龍封印之地,不久便會衝破封印,我今日告訴你這些,便是要告知你,這場浩劫不會輕易結束,而你,一定要守護好這三界,因爲,你是…..”

轟!轟!轟!

雷鳴般的聲音在耳畔炸響,慕亦君不知道洛如一之後說了些什麼,只知道她說完之後滿面淚痕,緊緊抱着自己,在一陣又一陣的轟鳴聲和震顫中,他只覺得身體一陣爆裂的疼痛傳來,接着眼前一黑,不醒人事。

金色的陽光跳躍在湖面,慕亦君從黑暗中醒來,天空淨藍如洗,耳畔傳來孩童們無憂的歡笑聲,他揉了揉眼睛,看着遠處模糊的身影,卻始終看不清楚,接着,金色的陽光忽然隨着一陣陣嘶吼聲變成了一片血紅,隨之而來的,是陣陣血腥味…

“啊!”一聲驚呼,慕亦君渾身一震,睜開了雙眼。

幾點昏黃的燭光映入眼簾,四下寂靜,此刻除了自己的呼吸聲,他再也未聽到任何一點聲響,他愣了片刻,忽的坐起身來。便是在此刻他才發現自己身處的竟是一間陌生的石室,石壁上雕刻着看不懂的經文。

琉璃燈盞內搖曳着燭火,火光如同鬼魅一般扭動,又給這昏暗的石室平添了幾分恐怖氣息。

一股寒意涌遍全身,慕亦君感覺到幾分難言的詭異和前所未有的不詳之兆,有一個聲音在心裡反覆問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這是哪裡?“

他站起身,藉着昏暗的燭光找到石室門邊,擡手用力推了一把,石門紋絲不動,他深吸了一口氣,使足了勁雙手用力向石門推去。

慕亦君臉色憋的通紅,雙腳向後滑去,然後石門仍舊絲毫未動。

呼呼,呼呼。

他停下手,在原地大口喘氣,心裡卻是翻江倒海起來,他突然回想起在此之前,自己分明就在湖旁…..

金色的陽光,孩童的歡笑,和洛如一在陽光下有些無奈的面容…

想到此處,慕亦君只覺得一陣頭痛欲裂,他突然朝着石門喊道:“姥姥~!”

“姥姥,你在哪兒!!”他用力拍打石門,掌心隱隱作痛,許久之後他終於忍受不住痛的快要爆炸的頭,迸發出一聲怒吼“啊!!!!!”

吼!

轟隆隆!

巨大的野獸嘶吼聲伴隨着地面猛烈震動,慕亦君一掌劈開了石室,飛身而起。

轟隆!

平整的地面隨着一陣巨響深陷下去,震動平息後,四周揚起的灰塵也逐漸消散,慕亦君輕輕落地,緩緩轉身,望着眼前這一片廢墟。

“這是..!”他驚訝的瞪大眼,緊緊盯着廢墟中被他劈成數塊的無字碑。

他此刻的模樣似乎大有改變,可細細看去,也只是眉間多了一點鮮紅的、似血滴又似火焰般的印記,然而眉眼仍舊是那雙眉眼。

慕亦君自己卻並未發現自己身體的異樣,也沒有發現自身有一層淡淡的金色光芒圍着周身吞吐不息,他望着這片古墓廢墟,腳下一個踉蹌。

他毀了母親的安息之所……

嗡嗡!

從他的耳畔深處傳忽然來熟悉的令他頭痛欲裂的聲音,似乎是要阻止着什麼,他躬下身子跪倒在地,接踵而來的疼痛令他再也忍受不住,擡手狠狠給了自己頭一掌。

“呃啊!!“一聲低吼,金芒內斂,眉間的印記緩緩消失,鮮血順着額頭流下,他皺了皺眉頭,牙齒裡擠出兩個字”姥姥….“

“姥姥!”來不及多想,猛然起身向湖畔跑去。

天色昏暗,從四面八方涌來的烏雲聚集在這面湖泊的上方,越積越多,越壓越低,彷彿此刻整個天快要塌了一般。

“姥…”聲音卡在了他的喉嚨裡,他望着這面熟悉的湖泊,熟悉的村莊,全身如遭雷擊一般僵在原地,血腥氣息迎面而來,眼前的情景在此刻,在他的每一點每一滴記憶裡,染上一層永不磨滅的血紅!

廢墟,屍體,鮮血!

數不盡的殘肢斷臂堆積在湖畔,汨汨淌出的鮮血向湖中流去,整個湖面已逐漸泛起一片紅芒。

彷彿在這湖底,沉睡着一隻嗜血魔頭,正貪婪的吸食着鮮血。

吼!

又一聲嘶吼劃破天際,大地彷彿又隨着這一聲嘶鳴而震動,血紅的湖水也同時兀自翻起巨浪,他擡頭,看到天空上方有兩道身影爭鬥不休,與此同時,似乎感覺到有一雙暴戾的眸子向自己看來。

慕亦君本能地向後退去,死亡氣息一波又一波地襲來,便在此時,他看到洛如一的身影從天而降,洛如一在激戰中傷痕累累,她落在慕亦君身邊,一把將他抱起疾速向密林內飛去。

慕亦君感覺風如刀刃一般劃過臉龐,不時有溫熱液體飛濺在臉上,沒過多久,他只覺得整個身子都被甩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無暇顧及疼痛,他立即爬起來衝向躺在不遠處的洛如一。

蒼白的面容下,大口鮮血從洛如一的口中噴出來,慕亦君緊緊抱着他泣不成聲:“姥姥…..”

洛如一顫動着雙脣,用嘶啞的聲音道:“青龍陣封印已破,亦君,保護好最後的…千萬不要讓混沌之門打開…不要讓魔界趁虛而入……嘔…“又是一口鮮血伴隨的劇烈的咳嗽,洛如一喘息着道:“三界只知聚齊神獸真元便可獲得上古神力,卻不知…這四獸…是爲了…封印魔界大門…”

鮮血不斷的從她口中咳出,慕亦君大驚之下,急忙拭去她嘴邊和臉上的鮮血,將她摟的更緊了一些,而洛如一卻趁機擡手迅速將一顆青芒小珠塞進了他嘴裡,慕亦君還未反應過來,就感覺喉間一涼,已然吞了下去,頓時這種原本淡淡的涼意襲遍全身。

還未等她發問,只聽見洛如一顫道:“亦君,你的身體裡有三道封印,一道是你父親下的,一道是你母親爲你下的,還有一道是姥姥爲你下的,剛剛你吞下的是青龍真元,從你出世那天開始,你的命便不是你自己的,你要守護着這最後的神獸,守護這世間蒼生!你可知道!?”

慕亦君重重點頭,哽咽道:“亦君明白,亦君便是死也要守護這最後的秘密!”

洛如一悲然一笑。

轟!

吼!!

奇異的猛獸嘶吼聲,響徹整個天地。

洛如一面色一凜,心中被這嘶吼聲狠狠震懾住,玄武,竟是玄武!此人竟擁有了玄武之力!

轟隆隆!!!

洛如一面色鐵青,緩緩站起身來,深深吸了口氣。

“毒瘴已破,亦君,睡吧。“

如同幼時哄慕亦君入睡時的語氣,洛如一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慕亦君只覺得眼皮越來越重,接着,黑暗猶如潮水一般,吞噬了他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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