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羽被老塞北侯帶回府,當晚便請了清羽最推崇的那位神醫來診治。清羽身負重傷,仍不忘客氣的笑道:“又要麻煩神醫了。”
強撐着一陣後,清羽終於沉沉睡去,豆大的汗珠依舊密密麻麻在額頭上起了一層又一層,一旁徹夜守候的環翠與瑟兒細心的擦了一次又一次。
睡夢中,他濃濃的眉毛依舊緊蹙着,許是做了噩夢,他蓋着眼皮的眼睛都急速的滾動。
“伊諾,伊諾!”他張開雙手憑空亂抓着,骨骼都被攥的格格響。一邊守候的瑟兒亦是抹着眼淚想念着自己的小姐,“都五六天了,一點小姐的消息都沒有。”
靜夜清風裡,婉婷一直放心不下,時時打發人來看望清羽。今夜與紫靈一起住的婉婷,亦是從紫靈口中,第一次真正完整的知道了伊諾的一切情況。
中清別院東廂房裡,九尺闊的沉香木雕花大牀上,紫靈與婉婷都掩映在鮫綃寶羅帳裡,伴着忽明忽滅的燈光,姐妹兩個並頭夜話。
婉婷將從小貼身不離的鞭子掖在軟枕下,略帶傷感的嬌笑道:“靈兒,自從姑姑去世,你們便再也沒去塞北探過親,我們也沒有來京城。”
婉婷梳洗後將自己頭上的無數跟辮子都散開,墨玉一般平鋪開來,紫靈笑着去撫摸:“姐姐的頭髮還是這樣濃墨。”
“那是,我們塞北的女兒都視頭髮如生命,不遇見自己心愛的男子,是不會輕易剪髮的!”婉婷也無比珍視的理了理一頭烏黑秀髮,生怕一不小心掉下一根。
“我知道,母親也是塞北的女兒,她和我說過。”
紫靈看了一天的家,疲憊的躺了下來,銀白色的棉紗寢衣,幾朵海棠秀麗精巧。她想了一想,終究是娓娓道來了關於清羽與伊諾的一切。
“二哥哥非常愛伊諾表姐,寧願爲她失去一切,她也是那樣淡雅從容值得愛的一個女子!”紫靈望着鮫綃保羅帳的頂子,一圈圈綿密精美的花紋,似是縈繞的思緒,說不出的蕩氣迴腸。
婉婷猛地坐起來,紫靈嚇了一跳:“你要幹什麼?”
婉婷利落的下地,披上衣袍,一身明麗的紅裝將她打扮的如一團火,急躁、熾熱、吞噬一切。
“梅清羽喜歡別人,我要讓祖父替我做主!”婉婷莫名其妙的哭了起來,“祖父說過要讓我嫁到京城姑媽家的!”
婉婷一個未嫁之女,毫不避諱的說着這樣的話,紫靈的臉都微微紅了。
“我現在就要找祖父去!”婉婷不顧紫靈的勸阻,麻利的推開門就往老塞北侯住的房裡奔去。
六棱石子路在月色下一粒一粒的閃着光,她刻意的向對面的西廂房一瞥,西廂房烏黑一片,毫無人氣。
自從伊諾離開後,清羽不允許任何人住進去,每日派人打掃,只等着伊諾平安歸來。連廊下的鳥,都如同伊諾在時一樣,每日水足飯飽,悠閒自在。
廊下,伊諾特意吩咐不要驚擾的一窩燕子,一對老燕已經將乳燕撫育長大,各個飛離了家園,自尋安居
之所去了。
婉婷心下不樂,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老塞北侯根本沒睡,正悄悄與阿離在屋裡見面。阿離充當老塞北侯與平瑞王的信差,京城一點風吹草動都會隨時隨地給兩方彙報。
“你是說平瑞王認爲袁淺可以爭取過來?”老塞北侯勞累了一天,一身風塵,仍強打精神,不解的問道。
“我們王爺是這麼說的。”阿離小聲回道,“他從宮裡出去後,失魂落魄的樣子,沒有回袁府,不知道去哪裡了。”
正在這時候,婉婷急促的聲音從外面傳來了:“祖父,我是婉婷,我有要緊的事情要說!”
老塞北侯一驚,立刻示意阿離,阿離趁夜色輕飄飄從後窗走了。老塞北侯無奈的搖搖頭,不等開門,婉婷已經急匆匆地跑了進來:“祖父!”
老塞北侯親手將婉婷寵的無法無天,對於她的刁蠻與任性有時候也很頭疼,只得寵溺道:“這麼晚跑來祖父這裡幹什麼呢?不是讓你和靈兒一起睡嗎?”
此時,正是京城裡的暑熱時期,四面明窗打開,唯有蟬鳴不絕於耳。但見浩瀚的銀河如一眼看不見頭的汪洋,洋洋灑灑的瀰漫整個天際。偶爾劃過的幾顆流星,更增添了夜的神秘色彩。
婉婷披散着長髮不依不饒道:“祖父,梅清羽現在有心上人了!”
“哦?難道是今天在宮裡解救出來的那個小姐?”老塞北侯也訝然,要知道,他特意帶婉婷來京城的真正目的,便是她的婚事。
“不是她,雖然她與梅清羽青梅竹馬。”婉婷着急與害羞交加,伸手將窗子關上了幾個。頓時,室內減了幾分清輝,卻越發顯得婉婷皎然盈動,“靈兒說,是抗旨逃走的那個梅家表小姐!”
老塞北侯面色凝重,想起剛纔阿離的話。阿離雖然是個奴才,但是一切卻都知道的全面,早就提醒過老塞北侯,要監督着清羽不要爲情擾亂大局。原來,竟然是這樣的情,自己真的誤會了。
“祖父,你說話啊!”婉婷使勁搖着老塞北侯的胳膊擰,撒嬌道。
老塞北侯從沉思裡回來,望了一眼自己嬌俏可愛的孫女。
他以爲,自己的孫女和外孫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所以,他在金殿上纔敢拒絕皇帝的賜婚試探;他以爲,阿離的勸解是要他防範着清羽不要因爲皇帝賜婚婉婷而影響大局。到頭來,婉婷與清羽卻從來都不是一對。
“祖父知道了!”老塞北侯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的孫女,只能拿佈滿老繭的手撫摸着孫女的臉蛋。一轉眼,自己懷抱裡的小人已經如此亭亭玉立了,他也真的是老了。
婉婷依舊不依不饒的撒着嬌讓他想辦法。在外人面前,她刁蠻、霸道、任性、張揚,一把長鞭能夠將人打得落花流水。但在最寵愛自己的祖父面前,她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女兒形態。
香爐裡的殘香發出輕微的香氣,聞不出是百合香還是沉水香,入鼻清新,最是宜人。
“祖父不疼婉婷了,婉婷不依呢!”婉婷撒嬌撒癡的
功夫最是精湛,但是這次老塞北侯卻遲遲不肯答應要爲愛孫女作主。
婉婷鬧累了,終於被凌波拉了回去。紫靈沒有睡覺,一直等着她,也沒有任何睡意,海棠春睡的寢衣展現着她朦朦朧朧的優雅美。
修竹與凌波都退去了,屋子裡又只剩下了姐妹兩個。
唯有湘簾的一起一浮在夜風裡飄揚着,偶爾幾隻細細碎碎的蟋蟀,來探聽深閨裡的密語。
婉婷撅着嘴巴,第一次撒嬌以失敗告終,暗暗發誓這兩天都不理自己的祖父,翻來覆去睡不着,問道:“靈兒,給我講講那個逃走的表小姐的事情!”
紫靈亦是睡不着,擔憂着獄裡的清軒、重傷的清羽和自己支離破碎的梅家。
聽了婉婷的話,紫靈倒是欣然應允,緩緩道:“這事情,恐怕還得從三年前說起……”
“三年前?”婉婷張大了嘴巴,“不是說她幾個月前纔來京城的嗎?”
紫靈眨巴着眼睛笑了笑,“是,她是三年前纔來京城,但是二哥哥的魂,三年前丟在江南了……”
三年前清羽與伊諾的相逢,在紫靈的嘴裡成了最美妙的際遇。清羽與紫靈素來無話不談,雖然磕磕絆絆,經常拌嘴,但卻一母同胞,分外知心,清羽與伊諾點點滴滴的小事,紫靈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原來我錯過了這麼多……”婉婷一對明眸帶露,在幽深的閨房裡分外多情。
與此同時,好不容易哄走了婉婷的老塞北侯同樣徹夜難眠。他盤腿打坐在牀上,腦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想着金殿之上,皇帝那頗有意味的話。
若是說爲了鞏固皇權與塞北之間的關係,婉婷的婚事則是很好的一個紐帶。皇帝打的什麼主意,他一清二楚。但是婉婷是自己唯一的孫女,他實在不願意委屈了婉婷。縱然是結親天家貴冑榮光無線,在他眼裡也不如自己孫女的真心歡顏重要。
夜風呼呼的,夜幕不知道何時面目猙了起來。老塞北侯朦朧裡突然感覺窗口一陣風襲來。
剎那間睜開雙眼,一個利落的身影立刻跪拜在了眼前:“阿離再次拜見老侯爺!”
原來是阿離,老塞北侯重又安穩起來,繼續坐定了問道:“難道是平瑞王爺又有什麼話要傳?”
幾乎每個夜晚,阿離都會悄悄來,悄悄走,神不知鬼不覺的。
“我們主子讓阿離傳話給老侯爺,說是梅府的三少爺現在徹底與袁家攪和在了一起了。”
“哦!知道了,你回去告訴王爺,就說有勞王爺費心了,我那個不爭氣的三外孫,從小我就看他難以成器,也不希望他多成才,只是不要助紂爲孽就行了,想不到今日真的淪落到了這一步。”
阿離也是輕輕嘆息,但是轉瞬又笑道:“您的好外孫也不止一個呢!”老塞北侯也牽動嘴角算是笑笑,擺擺手讓阿離退下。
阿離的話讓他又想到了清羽與婉婷,從小,他就看好這一對,一直想要親上加親,可是,現在的情況……他不得不沉重的一聲嘆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