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把車子停在路上,我們便順着這條小路走上去,走了三分鐘就遠遠看見來富叔的房子。那是一個小院,小院的圍牆自然也是土築的,和其他老房子一樣。院門朝北開,正對門是堂屋,也就是正屋,東邊以院牆爲依託是兩間偏房,按照習慣應該是廚房和放牛羊的房子。
玻璃走在這樣的路上顯得很興奮,一會踢踢路邊的石塊,一會扒開草叢看看,連說,“真是曲徑通幽處。”
“玻璃,等會少說話,農村人忌諱比較多,別惹人反感!”我擔心玻璃是城裡人,並且是一個不拘小節的富家子弟,素來比較叛逆,口無遮攔,所以還是提醒一下爲好。
“你放心,我懂!”這傢伙說這句話的時候明顯心不在焉,看都不看我一眼。
說話間我們已經走到了院子跟前,院外有一塊空地,西北角堆了一堆糞,我們那裡叫糞堆,是給莊稼供肥用的。空地東邊有幾棵砍倒在地的樹木,是野桑樹,看樣子是剛砍掉不久,因爲樹樁上的痕跡還很新。
“看那個瞎子!”玻璃突然說,說着指了指我們來的方向。
我順着他的手看去,果然一個人順着剛纔那條小路往這邊走。這個人個子不高,微微有點發胖,年齡在五十上下,頭上戴着一頂青色帶沿的單帽,身上穿着深藍色中山裝,藍的有點發黑那種,手裡拿着一根細竹竿,一邊敲着前面的路,一邊緩慢地向前走着,很專注的樣子。等那人走近才我纔看清他的臉面,圓圓的臉,有點虛胖,左眼角上面有顆黑痣。
這個人我見過,是村東口的算命先生,但是談不上認識,因爲我只是知道他姓李,至於叫什麼,我還真不知道,可能是比起他的名字,人們更願意記住他的外號,花狸貓。在我們附近幾個村只要一提到花狸貓,簡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至於花狸貓眼睛是怎麼瞎的,村裡流傳着兩個版本的說法,不過有點雷同,一種說法是花狸貓年輕的時候幫人家算命,窺探天機太多,所以上天派一隻花狸貓來把他的雙眼給抓瞎了;另一種說法是早年間幫人看風水看多了被上天派的花狸貓抓瞎了眼。雖然有點差別,但是都和花狸貓有關係,他的外號也由此而來。至於他算命准不准我不敢說,因爲都是聽來的,但是這個人確實不簡單,憑一根竹竿就沒有他去不了的地方,我親眼見過他走了幾十里路去趕集。
花狸貓在來富叔院門前站住了,臉上表情似乎很凝重,過了好一會長長嘆了口氣。我覺得他應該是知道其中原委,只是不能說而已。我向他走了過去,玻璃也緊緊跟在我後面。花狸貓似乎聽見了我們的腳步聲,臉立即轉向我們。
“李伯伯!”我喊了句,算是打聲招呼。
花狸貓一聽,臉上表情一轉,笑道,“可是二郎回來了?”
我一驚,這麼多年沒見他竟然還記得我的聲音,想想還是我上大學之前去他那卜問學業的,算起來少說也有四五年了,“您老還記得我啊?”
“眼睛看不見了,耳朵就特別靈敏,所以聽聲音還能記起來。”花狸貓說到這裡突然把話一轉,“二郎呀,你過來!”
我連忙到他跟前,說,“你老有什麼吩咐?”
花狸貓沒說話,只是拿手在我額頭摸了摸,然後順着臉頰摸到下巴,從下巴順着脖子摸到肩膀,說,“好。”
我倒是迷糊了,不知道這個好字從何而來。於是我反問,“李伯伯,你能說說怎麼個好法!”
沒想到花狸貓只是裝作沒聽見,又連連說了三個好字,說完轉身就走了,走了大概六七步距離,突然又轉過頭來說,“二郎照顧好你身邊那位朋友,我聽他的腳步聲,覺得他命裡火氣不足,容易招惹一些東西。”
花狸貓一句話正說到我的心坎裡了,我本來只是想讓他送我回家而已,哪想到他竟然纏上我了,偏偏要來湊個熱鬧。現在花狸貓說他命了火氣不足,就更增加了我的憂慮,但是我又不能退出,因爲那個夢。
我見花狸貓走遠了,便對玻璃說,“你還是回車上吧,花狸貓的話你也聽見了。”
玻璃一聽就急了,“別介,都到門口了。再說了,我比你高,比你胖,比你壯實,你都沒事,我怎麼會有事!”
“不是這個事,這和一個人的命格有關係,和身體肥胖程度關係不大。”反正我是鐵了心,不能讓他進這個院子,而玻璃也是鐵了心非要進這個院子。我們就在那裡拌嘴,誰都不讓步。
這時從院子裡匆匆忙忙走出一個人來,我一看,原來是來富叔的胞兄弟,來財叔。來財叔見到我先是一愣,“二郎,你咋來了?”
我說我來看看桂花嬸。
“看見花狸貓了嗎?”
“哦,剛走,應該還沒走遠。”我說。
“怎麼走了,真是的,”來財叔說,“你先進去坐坐,我去找他。”說完就向大路追去。
“劉思男,不讓你進去是爲你好,是我把你帶來的,我不希望你在這裡出事,這個責任我承擔不起。”我嚴肅說道。
玻璃一愣,似乎從沒見我這麼認真過,知道要是再鬧下去我一定會發火,於是低頭想了想說,“好吧,我回車裡,有事打我電話。”說完轉身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裡一顆石頭終於落了地,心想謝天謝地你終於走了,你要是在這邊有個三長兩短,我死三次也抵不了你那富貴命。玻璃走到車前,進去時還不忘衝我擺了擺手機。
進去看看吧,我心想,也許這一進去就能解開我夢裡的玄機。心裡想着我就進了院門,就在我前腳剛剛踏進門裡面,渾身突然一個寒戰,一股涼意從腳底直涌上來。
怎麼會這樣?難道我被這裡的陰氣給衝撞了?不過又轉念一想,不要自己嚇唬自己,堂屋裡這麼多人你怕什麼。我調整了一下心態,又往裡面走了幾步,頭上忽然嘩嘩作響,我猛然擡頭看去,原來是一棵白楊樹。這棵白楊樹種在院子的西北角位置,長得相當茂密,樹的主幹至少需要兩個人才能合抱過來,由於院子比較小,所以這個白楊樹基本上將整個院子全部覆蓋住了。
怪不得剛纔突然一個寒戰原來是因爲這棵白楊樹遮擋了所有的陽光,所以院子裡明顯比外面涼一些。我擡頭看了看這棵樹,就在我收回目光時,突然一個白色的人影在樹葉間一閃就沒有了。我下意識忙看回去時,似乎又沒有什麼特別的,難道是樹葉擺動,正好有一束陽光穿進來,所以我看花眼了?只能這樣解釋了,我暗想。
“二郎,你發什麼愣,快過來。”
我回頭一看,原來是老媽站在堂屋門前叫我,估計她在屋裡看見了我,怕我年輕不懂事,才趕緊叫我過去。
“哦。”我應了一聲,趕緊走過去,就在我轉身瞬間突然有種莫名的感覺,總覺得背後有個人盯着我看,我回頭一看,沒有人啊。這時那棵白楊樹又嘩嘩響起來了。
我來到堂屋,也就是正屋,整個堂屋分東,西,中三間,由於光線比較弱,所以我適應了好一會才能看清屋裡的擺設。屋裡擺設其實很簡單,正對門靠後牆橫着一個長桌,長桌上有兩個茶瓶,還有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用一個個塑料袋包着,也不知道里面是什麼。西邊一間屋存放一個遮子,遮子是我們當地的方言,用蘆葦編成,呈長條狀,寬有二十公分左右,一圈一圈搭起來,在裡面外裹一層或兩層塑料布,把糧食倒進去,由於糧食有向外涌的趨勢,所以把兩圈重疊部分壓得很緊,有時候爲了防潮,在最底面還要鋪一層厚厚的麥糠,最後遮子就形成一個帶有尖頂的圓柱形。東邊一間屋與中間這間用布簾子隔開,估計裡面就是臥室。
現在桂花嬸就躺在中間一間屋的小牀上,牀衝門縱向放置,也就是說桂花嬸頭部正好對着門,她的頭前方放一個四方形的案桌。我一看他們這樣放置桂花嬸,就知道桂花嬸這次可能真的要走了。因爲根據習俗,只有將要死的或者已經死的人才能這樣放置,正常人要是這樣睡覺,肯定是要被家裡人罵的。
我看了看躺在牀上的桂花嬸,她是和着衣服平躺在牀上的,估計是考慮到天還很熱,也就沒給她蓋被子。此時她面容枯槁,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臉色發黑,顴骨很高,整個臉部幾乎一點肉也沒有,只有胸前微微的起伏暗示着她還活着。我看了看一會,總感覺那裡不對勁。於是我低聲問道,“媽,你有沒有感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媽一怔,瞅了我一眼,“有什麼不對勁,別胡說!”
“不是,我總感覺她這個姿勢不對勁。”我說道,就在這說話間我找到了不對的地方,“是了,是她的頭不對勁,她的頭仰得太過了。”
“仰得太過就不對勁了?看你說的,你小時候睡覺也沒個正形。”
“你不信,你給放正之後,她立即還會變回來。”
老媽不信,上前一步,把桂花嬸頭給擺正了,立即又退回來。“你小子仔細——”話沒說完,桂花嬸頭突然往後一仰,似乎好像有人猛的往後拽她的頭髮一樣。老媽一見這情況也不敢說話了,忙擡頭看了看其他人,發現他們都坐在一邊談論着什麼,看意思壓根就沒發現這個。真不知道這些人是來照看人的,還是扎堆聊天的。
我揉了揉眼,因爲我帶的是隱形眼鏡,在這樣環境裡時間久了難免會幹澀,同時感覺額頭有點癢,又撓了撓。
“二郎,你沒事直撓額頭幹嘛。”媽問道。
“有點癢,不就撓一次嗎,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就撓一次?從你一進這屋就一直在撓,過來我看看,不行就抓緊回家吧。”媽的意思很顯然不想讓我待在這,媽走過來看了看,叫道,“都快撓出血了,還說沒事。”
我摸了摸額頭,感覺額頭那兩個磕疤好像腫起來了。那兩個疤還是小時候跟爺爺給人家幫忙辦白事的時候磕的,原來是兩塊胎記,這一磕不偏不倚正磕在上面,後來結的疤掉了,卻剩下兩個白色的印記。由於這個印記特別像兩個眼瞼,和傳說中二郎神有點相似,所以我的小名二郎也由此而來,所以說我這個二郎不是玻璃嘴裡的武二郎,而是楊二郎。
不行,眼睛太乾了,我於是閉上眼好讓淚水潤溼一下眼球。沒想到我剛閉上眼睛,就覺得全身突然被電打了一樣,一陣酥麻,兩腿不支倒在了桂花嬸牀上。受此一驚,我眼前頓時一片空白,我努力想睜開眼,卻如何也辦不到,只能聽見耳邊他們一陣慌亂的聲音。
“扶他坐下來歇歇,慢點慢點!”是老爸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