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出現了兩束昏黃的燈光,在黑夜中時隱時現,如同燭火在風中搖曳。不多久,就看見一輛大巴車飛馳而來,整個車身劇烈地搖晃着,看得人揪心。
車終於來了,玻璃趕忙跳到路中間,迎着車燈使勁地揮手。隨着一個急剎,車子猛地點一下頭,在玻璃跟前戛然而止。一個尖腦殼的司機把頭伸出窗外,罵道,“找死,要坐車快點上來!”
這是一輛老車,理由是個頭不大,並非現在常見的長途大巴,發動機的聲音也有些沙啞,車燈就更不用說了,是早期淘汰了的產品,根本適應不了路況的照明需求,尤其是山路。我和玻璃一上車,就聞到車廂裡有股淡淡的汽油味,司機說找個馬紮坐下,就匆匆啓動了車子。我估計他們經常跑這段路,知道這個路口有古怪,所以不敢停留太久。
他之所以讓我們找馬紮坐,是因爲車裡的座位都坐滿了人,不過因爲時間有點晚,一個個或是低頭或是仰頭都睡去了,所以對於我們的到來,他們似乎根本就沒放在心上。不知道這麼顛簸,他們是如何做到的。
玻璃趁着車內晦暗的光線,從座椅下掏出來一個馬紮,不料剛坐下去,就咕咚一聲摔在了地上,馬紮也劈成了兩半。我一看還是算了,站着就站着吧,或許下一站就有人下車了。
車裡一直很安靜,沒人說話,甚至汽車顛簸聲都沒有,我和玻璃自然也不敢大聲說話,唯恐吵醒他們。
汽車大概走出有十來分鐘,終於有人打破了這個死一般的沉靜,是一個小孩子的聲音,“奶奶,我好餓!”
我尋聲望去,只見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斜躺在老奶奶的懷裡,估計現在剛睡醒,正揉着眼,看着奶奶。那個老奶奶穿着白色斜開的褂子,頭上頂着一個包網子,裡面包着一大撮灰白的頭髮,因爲小孫子這聲叫喚,她輕輕睜開眼醒了過來,擡起頭來。
她一擡頭,我就看到了她的臉,這老太太好面熟啊。我再看了看那個小男孩,怎麼也這麼面熟呢,好像在哪裡見過,但是一時怎麼也想不起來。就在這思考過程中,我的目光就落在身邊的那個人身上,一件軍大衣裹着身子,頭髮花白,蓬亂如麻,滿臉的絡腮鬍子。
我心裡猛地一震,差點叫了出來的,曹老五!他是曹老五,我想起來了,這個老奶奶就是趙老太太!我的心瞬間繃緊了,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但是我並沒有叫出來,畢竟經歷了這麼,我的膽量多多少少也練出來了。我扶住身邊的座椅站着沒動,用眼睛的餘光把車裡的情況掃了一遍。這一看可要了命了,李華光,李存忠,冷超凡他娘,黃玄龍,一個個全坐在這裡,都低着頭繃着臉不說話。
我明顯感覺到手心出了汗,心裡砰砰直跳,我怎麼和這一堆死人坐在一起?他們怎麼會在車上?他們要去哪裡?這輛車又準備去哪裡?不行,這地方不能呆,得趕緊離開。於是我輕輕搗了搗玻璃低聲說道,“我們坐錯車了,快點下去。”
玻璃滴滴嗚嗚回了一句,嘴裡象含着什麼東西,我沒聽清他在說什麼,就回頭看了他一眼。
徐玲!玻璃不見了,站在我旁邊的竟然是徐玲,那個吊死鬼,長長的舌頭伸出來,往上翻着白眼,沒有瞳孔,臉色鐵青。我腦袋嗡的一下,魂兒差點飛了出去,我再也忍受不了這裡的壓抑,一下全亂了,慌亂之間就朝着司機跑去,“停車,停車,我要下去!”
司機咯咯笑了兩聲說道,“上了車,就別想下去,一起走吧。”說完就慢慢轉過身來。不對,他的頭,他的頭竟然是擰過來的,就是說這個頭是放在肩膀上的,身子並沒動,而且雙手依然放在方向盤上,他剛轉過頭,我就看到了那一雙綠眼睛。
“劉廣亮!”我失聲叫了出來,“原來,你沒死?”
我話一落音,就聽見背後想起了一陣陣咯咯的笑聲,我心裡一顫慢慢轉過身子,只見車內所有的人都站了起來,低着頭,一邊笑,一邊晃着身子,向我圍了過來!
怎麼回事,他們不都是已經輪迴了嗎,怎麼現在都成了孤魂野鬼,被裝在這個夜半兇車內?他們要帶我去哪裡,去哪裡。我感覺頭皮一陣陣發麻,頭髮都快立起來了,剛張開嘴要喊,這時一雙手從後面冷不防搭在我的肩膀上,頓時一股冰冷刺骨的感覺傳遍全身。那手抓住我的肩膀就不停地搖晃起來,晃着晃着,我發現自己的鼻子,嘴巴,耳朵,甚至眼珠子都掉了下來。不對,眼珠子都掉了下來,我怎麼還能看見東西。
“啪”一聲脆響,不知哪來的手在我的臉上閃了一巴掌,我下意識伸出手護住臉,同時眼睛一睜,喝道,“誰?”
眼一睜開,我就醒了,耳邊便聽到呼呼的風聲,發覺自己全身溼透了,經風一吹不由得打了個哆嗦。我看着跟前的玻璃,長出口氣。這兩天累壞了,也沒怎麼睡覺,不料坐在路邊竟然睡着了,睡着也就罷了,竟然做了這樣的夢。
“做惡夢了?怎麼都晃不醒你!”玻璃說着遞了一根菸過來,我點上火,回頭看了看黑夜中的羣山野嶺,卻隱隱發現有幾處燈火,也不知道那些火光是怎麼來的。
我點了點頭,“做了個惡夢,有不祥之兆!”然後站起身來,擡眼向東邊看了看,一片漆黑,哪裡有什麼車子,齙牙男說八點半有車,這他孃的都九點了也不見過來,不會出事了吧。
“別瞎想了,這兩天經歷這麼多事,可能確實累了。”玻璃說着用手撓了撓後背,“燙了一塊,真癢!”撓完之後又把手伸到褲襠裡摸了摸大腿,“這邊還好!”
我笑一下罵了句太猥瑣了,突然又想到什麼事,於是說道,“等會如果汽車的司機是一個尖腦殼的,咱們還是別坐了。”
“爲什麼?這黑燈瞎火的,不坐車能往哪裡去!”
我之所以這麼說,是感覺剛纔的夢境太真了,與死人同車,有共赴黃泉的意思,是不祥的預兆。而且一般而言,只有人在快死的時候才能看見一些死去的人,民間解釋是來迎接此人歸陰,也有說是趁機索魂取命,不論哪一種都是極不吉利的。我做了這個夢,似乎是說我生命垂危,已有亡故之象,難道我真的過不了這一劫?
我把堅冰符緊緊地攥在手心裡,凝視着遠方,許久暗笑了一下,我一直勸人不要把夢當回事,怎麼輪到自己了,反倒糾結起來了。於是我回頭看了看玻璃笑道,“沒事,說玩兒的!”
玻璃還在那裡摸大腿,見我這麼一說愣了一下,問道,“什麼說玩的?”
我心裡恨道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不過這個時候,路東邊果然來車了,昏黃的車燈在黑夜裡隱現。玻璃一見,高興壞了,“我的乖乖,你可來了。”說着就跳到路中間,對着車子揮手,車子停了下來,一個人把頭伸了出來,煙薰火燎一樣喊道,“快,快,快上車。”
我回頭看了看,媽的,果然是個尖腦殼的男人,不會這麼邪門吧。但是正如玻璃說的,這個點不上車我們還能上哪去。
我們急匆匆上了車,然後就聽司機指着路邊問我,“哎,怎麼就你倆走,你那兩個朋友不走嗎?”
我趕忙順着司機的手回頭看了看,路邊空空如也,哪有半個人影,當下心裡一驚忙說道,“不,不,他們不走,你快點開車!”
司機一看我和玻璃臉色不對,似乎也明白怎麼回事了,當即一踩油門,一路往前衝去。跑了四五分鐘,司機往窗外吐了唾沫,才罵道,“今天出門沒看黃曆,怎麼遇到這種事,百無禁忌,百無禁忌!”說着他回頭看了我們一眼,這才放心下來,於是說道,“找個位子坐下來,老站着也不是個事!”
“沒了!”玻璃說道。
“座椅下面有馬紮,自己掏出來做下!”
我一聽,趕忙對玻璃低聲說道,“還是別坐的好,我們到前面市裡就下車!”
我話剛說完,玻璃已經撲通坐在了地上,嘴裡罵道,“啥破馬紮,幾年沒人坐了,太不禁用了!”
我的心一下又堵了起來,一切和夢中如出一轍,看來這裡面確實有玄機。我瞄了一眼,車裡的人幾乎都睡下來了,就算有幾個沒睡的,坐在那裡玩着手機也不說話,所好的是沒有異常,也沒有夢中那些死鬼。
玻璃低聲說道,“剛纔,我們上車的時候,你看到我們身後有人了?”
我搖搖頭。
“你不是說你能看見那些東西的嗎?”
“別問了,我確實沒看到。車一到市裡,我們就下去,這趟車我們還是別坐了,明天再轉車回去。”
車子到明光市,我和玻璃就下去了,在那裡呆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換了車繼續北上。也幸虧那次我們沒繼續坐下去,否則可能真會出事。因爲第二天我特意買了份當地報紙,我清楚記得其中刊登有一篇題爲“黑車走夜路,兩死十三傷,問責於誰!”的新聞,具體原因是司機疲勞駕駛,車子撞斷路邊護欄,翻溝裡去了,司機當場死亡,還有一名乘客。
兩死,和司機看到的路邊兩個人的數目相合,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找到了替死鬼。司機死了,是因爲他看了不該看到的東西,而那位死了的乘客,也許本來應該是我或者玻璃,因爲我們是站着的,風險更大!
事過多年,每次想到這件事我都會感慨萬千。生死一念之間,如果我稍有猶豫的話,我和玻璃可能就只有一個人回來了。不知道那究竟是自己幸運,還是我聰明自救。
這件事本來我是不想拿出來說的,因爲就事件而言,和文章的整體發展關聯不大,但是因爲確實詭異,所以還是和大家分享一下。也是給坐夜車的朋友提個醒,務必要小心,奇怪的車輛最好還是別坐,會要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