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宿舍裡我們沉默了,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原來廠子將工人的身份證收去就是爲了防止工人離開,凡是離開的都會被扣着身份證,而且廠子裡進出門很是嚴格,一般沒有工廠的車接送很難出去。這回可算是進了賊窩了。
“尕司令你個狗日的怎麼不早說,十足的馬後炮,你不會是和他們合夥的吧!我聽說有黑場專門用員工拉人,自己掉進火坑還有拉上親戚朋友,你這麼做也太不道德了吧!”我從上鋪跳了下來,覺得事情蹊蹺。按說尕司令是和我們一起長大的聯手,不應該害我們。但是如果刀子架在脖子上,也是身不由己。
尕司令剛要說話,陰司道掄起球鞋砸到了司令的臉上,當下將他砸了一個趔趄,腳下一絆摔倒在地。他臉頰的肉被削去了一片,紅肉上滲出了鮮血。
陰司道罵了一句:“驢日的!”跳起來就要踢尕司令。
我急忙拽住了陰司道,這小子一身橫肉蠻勁,被他踢一腳那還得了。急忙說道:“陰司你出手也太重了吧!你要打死他嗎?”
陰司看着我問:“不是你說他是黑場拉人的嗎?不然我怎麼會動手!”
“我這不是才問呢!還不等他開口,你就不分青紅皁白的打了過去,讓我怎麼說你好呢!”我感到無語和難過,兄弟之間本不應該發生這種事,但陰司道這人就這樣,眼睛裡揉不得沙子。
尕司令起身捂着臉說:“茂茂,陰司,你還不相信我嗎?我們十多年的交情,就算害誰,也不可能害你們。我是被困在這裡無法脫身,因此才找你們……”他說着哭了起來,我和陰司道呆在了原地。
我、陰司道、尕司令和軍犯死人從小玩大的,對彼此的性格也比較瞭解。尕司令雖然有時有點小氣,但對我們很大方,人品絕對沒說的。 Wшw• тTk an• C○
我的記憶回到了十多年前,那是個艱苦的日子,我一直不願回憶。
1998年,那時候我不滿十歲,尕娃們正是頑皮的時候,一羣小娃娃一起上山下河,鑽窯洞,打麻雀,捉老鼠,偷梨偷杏,上廟走墳。
“布穀!布穀!~~~”我聽到外面布穀鳥的聲音後坐臥不安,端着藍邊瓷碗用筷子刨着碗裡的飯,急死忙打的吃完了最後一口夜飯。
“賊娃兒,那麼忙着總沒叫賊追麼,晚息裡可到哪裡野去呢?”姬爺罵着,我將彈弓揣到懷了,偷了家裡的洋火,趁着姬爺去竈戶盛飯的工夫,溜出了大門。
“茂茂,阿麼纔出來,你媽給你做的啥好吃的?”陰司道瞅着我問,尕司令和軍犯也想知道我吃的啥。
我故意抹了一下嘴,然後舔舔嘴脣說:“吃的豬肉餡兒的餃子,還有青椒炒肉。”其實我吃的是土豆絲下面條,清湯寡水的,只是想騙騙他們。只見尕司令口水掉的老長,軍犯咕嘎咕嘎的嚥着口水。
陰司道卻不信,他說:“那你進去到你們屋裡給我們三個偷三個餃子麼,我還沒吃飯呢!”我說餓死你沒虧,誰叫你不吃飯。
“趕緊走,不然姬爺知道了!”我摸了摸兜裡的洋火,和陰司道三人沿着幽深的巷道,看周圍沒人,我們急忙跑進了果園,穿過果園就是黑院子。
黑院子旁邊長着一人高的蒿草,我們窸窸窣窣的鑽入了蒿草,往黑院子走去。
黑院子是一個荒廢的老宅,裡面的房子大部分已經拆除了,只有三間土坯房黑漆漆的立着,窗戶已經完全破損,上面的木格子斷了數根,格子上的年畫已經完全褪色破爛,在風中嗚嗚的響個不停。
黑院子周圍圍着一圈半人高的土坯矮牆,我和陰司道同齡,身高差不多,雙手扒在矮牆上就能爬過去,而尕司令和軍犯歲數小,需要我和陰司道幫助。
陰司道已經爬過了矮牆,我託着尕司令的屁股,尕司令雙手撲通着爬了過去。
“茂茂,我媽說黑院子裡有鬼呢!不讓我去。”軍犯看着院子裡黑漆漆的土坯房,雙眼恐懼的看着我。
我也聽說過黑院子裡鬧鬼的事情,不過架火這種事情,必須找一個大人找不到的地方,就給軍犯說:“有屁的鬼,你個膽小鬼,你不去,以後我們玩耍不帶你。”
軍犯聽說不去以後就不帶他玩,急忙哭喪着臉說去呢去呢!說話間我將他託上了矮牆,陰司道拽着軍犯的胳膊,一下子將其拉到牆那邊摔了一個狗吃屎,痛的軍犯哇哇哇的哭了起來。
我急忙扒着牆跳了過去,對軍犯說:“雜慫娃趕緊別哭了,不然把鬼招來了!”軍犯嚇的不敢哭了,用袖子擦着眼淚。
天漸漸的黑了,村子裡的狗汪汪的叫着,黑黑的樹杈上幾隻貓頭鷹咕咕的囁嚅着,不時的撲通幾下翅膀,讓人覺得怪害怕的。
我和陰司道到黑院子裡拔了一些乾草,尕司令和軍犯撿幹樹枝,四人在土坯房的牆角架起了柴火堆。尕司令和軍犯從褲兜裡掏出了幾個洋芋,塞到了柴火堆下面。
四人蹲着圍在了一起,我用洋火點燃了枯草,樹枝噼裡啪啦的也被引燃了,熊熊大火映的我們的臉通紅,雙手高興的拍打着火焰,用木棍挑着火堆。
我們不時地添加樹枝,翻着火堆地下的土豆。不知過了多久,聞到了濃郁的烤洋芋的香氣,我們分出了一小堆火照明,用手捧着乾土捂住了燃燒的大火,等了一會兒從發紅的灰燼中翻出了洋芋。
洋芋的表面被烤的黑不溜秋的,但是香氣非常誘人,奇怪的是少了一個,把灰燼翻了兩遍還是沒有找到。
“我拿了兩個洋芋,還不給我一個,嗚嗚嗚~~~”軍犯又哭了起來。
我拿着一個最大的烤洋芋說:“我拿的洋火,這個最大的應當歸我。”
“我來的時候拿了兩個,現在這個就是我的!”尕司令用指甲摳着洋芋皮,不一會兒就摳光了表面的黑炭,露出了金黃的烤皮。
“噗噗~~~!這個是我的。”陰司道一邊吹着滾燙的洋芋,兩隻手來回倒騰着。
“嗚嗚嗚!你們不給我洋芋,我回去就告訴我媽。”軍犯一邊哭一邊跺腳,坐在地上不肯起來。
嚓嚓嚓!一陣牙啃樹皮的聲音傳來,土坯房的房門啪的響了一聲,窗戶上一隻綠色的眼睛往外看着。
“鬼啊!”陰司道大喊一聲跳出了矮牆,慌亂的鑽進蒿草往外跑去。尕司令嚇的臉色發白,軍犯急忙從地上躥了起來,我也跟着陰司道喊了一聲鬼啊!接着就向矮牆跑去。
“茂茂,茂茂,等等我和軍犯,我們爬不過去。”尕司令拉着哭聲說。
我本來已經跳出了矮牆,看到尕司令和軍犯向着矮牆跑來,又返身跳了進去。我託着軍犯的屁股將他送出了矮牆,又託着尕司令的屁股,剛剛將他扶上矮牆,覺得背心一陣陰風吹來。
我渾身一涼,連着打了三個哆嗦,回頭看到土坯房的門縫中露出了一雙漆黑的眸子。
尕司令和軍犯哭着躥入了蒿草,聲音逐漸變遠,直到完全消失。我不知怎麼的,雙腿麻木了,靠着雙手的力氣爬上了矮牆,然後一個翻身跌到了矮牆外面起不來了,只好用雙手扒地鑽入蒿草叢。
我聽到黑院子裡傳來吱呀一聲,似乎是房門被打開了,接着身後就傳來了嗒嗒的腳步聲,緊接着就是嘣嘣嘣的幾下跺腳聲。
我連滾帶爬的跑出了蒿草叢,回頭看到蒿草沙沙的動着,一個巨大的黑影在草尖上飄來飄去。雙腿終於能行動自如了,我一溜煙的穿過了果園,沿着幽黑的巷道往家裡跑。
到了家門口,我虛掩着的大門,悄悄的溜進了院子,躡着步子進了堂屋。
煤油燈的火焰跳躍着,姬爺正在油燈下補褲子,“你個雜慫娃,大半夜的跑到哪裡瘋去了?”姬爺帶着責備的口音,我急忙說去了陰司道家裡去看電視了,然後爬上炕脫了衣服鑽進了被子裡。
我家沒有電,更沒有電視,我經常到陰司道家去看電視,因此姬爺也沒有說什麼。想着黑院子裡的那雙漆黑的眼眸,我忍不住身子顫抖了起來。
姬爺啪的拍了一巴掌,罵道:“神把你佔了呀!抖的叭叭叭的。”我的背心一陣吃痛,發現手裡還攥着烤洋芋,急忙起身下炕,踏着布鞋躲到了草房裡。
我用鉛筆刀颳去了燒焦的表皮,聞了聞香氣撲鼻,嚥了一口口水,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表面一層烤的焦黃的非常的香,但是我挑的這個洋芋太大,芯子裡半生不熟的,咬在嘴裡發出咔擦咔擦的聲音,生味很重,不一會兒就全部嚥了下去。
我擦了擦嘴,走進堂屋從門後的水缸中舀了一瓢涼水,咕咕咕的幾口就喝乾了。但依然覺得口渴難耐,又舀了一瓢。一來二去的喝了四五瓢,撐得的肚子鼓了起來,胃脹的難受。
半夜我感到全身滾燙,骨頭關節痛的猶如針刺,眼前的東西晃晃悠悠的,只見屋子裡沾滿了人。無數的人晃動着,有男有女,有老人有嬰兒,但全都扭曲模糊,只能聽到嘎嘎嘎的怪叫。
之後我大病三天,陰司道、尕司令、軍犯三人也是高燒不退,送到縣醫院也沒辦法。如果不是姬爺找了秘方,我們四人恐怕就一命歸西了。事後我們經常在一起調侃:好聯手,見鬼一起見,陰曹一起走,有肉吃肉有酒喝酒!
但是我們沒肉吃,也沒酒喝。只有等到人家過紅白喜事,才能見到肉,才能從大人的眼皮底下偷一點白酒,當然偷煙的事更是不少。
我本以爲就是甜的,喝下第一口,就是辣的,我對酒的印象直線下降。原來電視上都是騙人的,大俠喝的都是涼水。爲了保持好學生的形象,我堅持不吸菸,但但還是被陰司道他們拉着硬吸,嗆的我眼淚直流。
我們幾個的感情,可以說是很堅,比鐵硬,比鋼強!
此刻看着臉上掛着血的尕司令,以前的記憶潮水般的涌來,不覺眼睛溼潤了,但是強忍着沒有表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