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孝祖眼珠子上佈滿了血絲,血紅中透着陰狠怨毒,好像突然間中了邪似的,竟似乎不認得人了,下了狠勁兒去抓許嘉嵐。()
饒是故意從中挑撥的許嘉彤也嚇住了,她雖然對許孝祖瞭解甚淺,僅有的一點了解也是從曹氏和偶爾透露隻言片語的鄭氏口中。
可她也知道許孝祖是個讀書人,是個文官,不管是本性如此還是裝的,面上都是個文氣溫和的人,絕不是眼前這個樣子。
“來人,快來人,還不把老爺拉開。”林氏一喊,廊子裡原本還沒主意的下人們立刻奔了過來。
“父親,您快放手,您這樣會出人命的。”許嘉彤抱住許孝祖一隻胳膊,用力拉扯着。
“掐死她,誰不讓我有兒子就掐死……”許孝祖瘋魔了一般唸唸有詞。
雙拳不敵四手,統共七八個人總算把許孝祖拉開了,林氏趕緊去看被憋得面色通紅的許嘉嵐,許嘉彤則和幾個小廝連扶帶拽的拉住許孝祖。
許嘉嵐那邊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林氏扶起她交給身邊的僕婦,疑惑地看着慢慢鎮定下來的許孝祖道:“來人,老爺病了,先扶他回房歇息,一會兒請個可靠的郎中過來看看。”
“父親要殺了我,母親,父親要殺了我……”許嘉嵐緩過勁兒來,更加覺得是許孝祖在吳王后面前爲許嘉彤說了好話。
許孝祖此刻鎮靜下來,任由許嘉彤扶着,林氏也看在眼裡,狠狠地瞪了許嘉彤一眼,不過到底沒有再說什麼。
“四姑娘,把老爺交給小人吧。”張管家趕忙上前。
許嘉彤剛要讓開,卻聽許孝祖道:“不用,沒有我的允許,誰也不許去。”隨後她指着許嘉嵐道,“這些年是太寵着你了,我看你是半點沒有學到你母親的聰慧穩重,這幾日就跟在你母親身邊好好學學。若是再語出狂妄,不要怪我不念父女之情。”
“都是你,你一回來父親就變了,都是你……”許嘉嵐喘着粗氣,嗷嗷地哭號,言語上到底不敢太放肆了,目光裡的陰狠卻是掩飾不住的。
“住口,跟我回去!”林氏給那僕婦使了個眼色,硬拖也要把許嘉嵐拖走。
許孝祖瘋魔得太快,平復過來的也太快,許嘉彤對事情的原因毫不知情,正試圖從林氏和許嘉嵐的反應裡找出蛛絲馬跡,可林氏似乎把事情都歸結到了她身上。
林氏經過許嘉彤身邊時,低聲道:“你也早些歇了吧,很多事情急不得,來日方長。”
“多謝母親教誨。”許嘉彤高聲道。
林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暫時也顧不上她,忙着去看許嘉嵐的情況了。
林氏的話沒有留下話柄,而她許嘉彤也自然不會傻傻地以爲林氏不會話中有話、笑裡藏刀。既然林氏愛做表面功夫,她就讓那些功夫徹底地曝露出來見了光。
許孝祖看向她,已經恢復了最初見面的樣子:“你們都下去,我跟四姑娘說說話。”轉而對許嘉彤道,“你跟我來。”
許嘉彤跟在許孝祖身後,雖然還是想不出這一切的前緣後果,可是吃準了許孝祖對功名利祿的渴求,還是能見招拆招的。
想到這兒,許嘉彤不由得微微一笑,這一點許孝祖和李氏很是相像,果然是親生母子。
二人到了書房,許孝祖在案後端坐,儼然又成了一位端詳的慈父。他隨手指了個下首處的位子讓許嘉彤坐。
“你……你祖母的身子可還硬朗?”許孝祖道。
“祖母近來康健了許多,只是一直在私宅,心中難免鬱結。”許嘉彤直截了當地道。
許孝祖不可能不知道曹氏早已被從祖宅驅逐了出去,而在他年節上僅有的幾次榮歸故里中,他也是見過曹氏的,他不可能不知道曹氏早已不再是那個風韻猶存的貴夫人。
可是爲了不在嫡母和生母之間爲難,爲了不鬧得動靜太大招來難堪,許孝祖選擇了視而不見、裝聾作啞。如今如此問,只是應景,顧全他孝順的聲名。
許孝祖有點不高興,可一想若是這個年紀做事就滴水不漏,於他也不是好事,頓時又不以爲意。
“在私宅也是爲了讓她老人家安心靜養,不被瑣事煩心。過些日子我尋個醫術可靠的郎中過去看看,若是她大好了,就讓老太太接她回祖宅。”許孝祖道。
許嘉彤也知道什麼是見好就收:“父親被大事小事纏身,有好些年沒有見過祖母了,祖母也很是體諒。左右有我侍奉她老人家,也是替父親盡孝了。”
“你是這麼覺得的?”許孝祖目露驚喜,若真如此,有些事就不必費心解釋了。
“難道不是麼?從小祖母就是這麼跟我說的。”許嘉彤笑笑,明白他不會相信,“其實有些事多想無益,我自小知道隨遇而安才能知足常樂。”
聰明人與聰明人說話是不必說透的,許孝祖愣了一下,又問道:“這些年我從未多過問你一句,你如何能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懟?”
“之爲父母,無從選擇,說句大逆不道的話,若是我怨懟了,可能換來一位疼愛我如珠如寶的父親?自然是不能的,那又何必去怨懟,不如想辦法讓自己過得更好。何況私宅再陰冷,飯食再難吃,外面的人想要也未必能得到,沒有許家,光憑我自己是不會有今天的。而許家的一切若是沒有父親您,也會不復存在。”許嘉彤道。
這番話不算違心之言,許嘉彤從前便曉得這個道理,想要的東西,要靠自己去掙,去搶。
若是靠着別人的賜予,責任只能讓對方給予最基本的東西,旁的再多,給是人家願意,不給也無可厚非,哪怕整個人是自己的父母。
她既然從沒有想過從許孝祖身上得到太多,自然不會失望太多。這也是她沒有被許孝祖的無視逼得失了理智的原因,若是將一切視作理所當然,那早就瘋魔了。
許孝祖沒有什麼表示,只是道:“你倒是明白一個家族在世上的立足之本,算是懂事的了,看來你的祖母把你教得不錯。不過你一直在私宅,沒有請過師傅,也不曾學過打理家事,而這西都的貴女們無不才華橫溢、精明事故。你和嘉晴二人,直到眼下我還是覺得嘉晴更適合入宮待選,可惜天命難違。”
“父親說的是,天命難違。”許嘉彤笑了一下,不復從前的怯弱,“父親覺得可惜,又欲何爲?”
雖不明白這天命究竟從何而來,可是既然已經來了,不管是別人捧過來的,還是硬生生地砸到她頭上的,來了就得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