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家鎮的大火,燒了三天三夜。----
全京城都轟動了。人們爭相跑來看火。
令人稱奇的是,一街之隔,鎮東的丁家化成爲燼,無一人倖免於難;而對面的鎮西卻毫髮無損。
這條街最寬之處也僅有三丈!
再加之,鎮西的有不少人說得有鼻子有眼:大火起來後,半空中青光大作,隱約有龍吟之聲。一條青龍從天而降,一個神龍擺尾,拍碎了丁家的墳山。
好事者們紛紛跑去看那座墳山。
哪裡還有山!
入目之處,只是遍地的碎石碴子!
人們回過神來後,無不奔走相告。
“丁家一定是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遭天譴了!”
“對,無緣無故的全族人都被大火燒死,連祖墳山也平爲夷地,絕對是天譴!”
……
一時間,京城裡流言四起。上至達官貴人、下到挑夫走販,無不議論紛紛。
楊侍郎府。
楊侍郎兄弟兩個提着袍角,急匆匆的跑進後院的主院。
正屋裡,楊老太太雙手抓着矮榻邊,臉色蠟白:“如何是好?這下要如何是好哇……”
下首,丁大夫人婆媳兩個也是嚇得魂不附體。
對面,楊家的兩位太太慘白着臉,急得團團轉,手裡的帕子都快絞成了條。
楊侍郎兄弟兩個氣喘吁吁的跑進屋來,揮手將屋子裡侍候的丫頭婆子都趕了出去。
一個說:“守着門口,誰也不許進來!”
另一個說:“誰要敢亂嚼舌頭,本老爺拔了她的舌頭!”
兩個兒子回來了,楊老太太有了主心骨,緊緊摟着孩子,嘶聲問道:“如何?真的都燒沒了?連祖墳山也平了?”
楊侍郎掏出帕子一個勁的擦汗:“應該都燒沒了。火勢太大,沒人敢衝進去救人。對面的人說,夜裡沒見着人從裡頭跑出來。”
楊二老爺飛快的補充道:“兒子親自去丁家墳山看過了,被夷平了。外面都在傳,是天譴。”
丁大夫人捂着胸口,失聲哭了出來:“這是老天爺開眼了,收了丁家這起子黑心肝的啊!”
包括楊老太太在內,所有人都驚呆了。
丁三少奶奶最先反應過來,騰起站起來,尖叫着:“璉哥兒呢?還有三少爺……”話未說完,兩眼一翻,竟是暈了過去,直挺挺的跌在椅子裡。
“利哥兒媳婦!”
“快,掐她的人中!”
“安娘,你別急。璉哥兒在我們院子裡。利哥兒一早出去了。”
屋子裡,亂成一團。
下午,從楊府的後門悄悄出來兩輛青布小車。依然是丁三少爺騎馬在前頭領着。一行人急匆匆的出了城門。
第一輛車內。璉哥兒坐在母親的懷裡,脆生生的問道:“孃親,我們是要回家嗎?”
丁三少奶奶,呃,現在是張家娘子,心神不寧的應道:“是的呢。我們回家。”
旁邊,丁大夫人放下手裡的佛珠,再一次問道:“璉哥兒,告訴祖母,你姓什麼,叫什麼名字?”
璉哥兒響應的答道:“我姓張,叫張璉。”
丁大夫人苦笑着擡手摸了摸他的頭:“乖,璉哥兒真聰明。”
上午,她再也忍不住,終於吐出了丁家的秘密。
楊老太太和兩位嫂嫂嚇得直唸佛。
楊侍郎兄弟兩個震驚之餘,當機立斷,要他們從此改了姓氏,離開京城避一避——丁家的事鬧得太大了,外面說什麼的都有。而自從沐聖顯靈後,皇帝越來越信神仙鬼怪之事。他們擔心皇帝會派人查這件事。到時,丁大夫人祖孫三代做爲僅存的幾個倖存者,勢必會被推到風口浪尖。丁家祖上做的事,禽獸不如,令人髮指。屆時,只怕人們會把憤怒發泄到丁大夫人他們身上。人言可畏,千夫所指的日子,不是人過的呀。
丁三少爺反應更快。原來,離開沐家鎮的當天,他把母親和妻兒送進楊府,獨自一人出了門。竟是找了暗路子,辦路引去了。今天一大早出門,他是按約去拿路引的。哪知,在回來的路人,聽到人們無不在議論沐家鎮的大火,他扶住路邊的一根木樁子,歇了小半刻鐘,才緩過勁來。
好不容易回到家,聽到兩位舅舅的建議,他非常贊成。舅舅們說的對,事不宜遲,必須馬上走,遲則生變。至於丁家……兩位舅舅親自去看過了。現在那裡火光沖天,他去了也沒有。兩位舅舅都勸他,好不容易老天爺放他一條生路,就要好好珍惜,不要亂折騰。
甥舅三個商量之後,定下章程:從此以後,他們改姓張。楊侍郎曾外放過西北,在那裡當了三年的學政,尚有一些關係過硬的舊故。他給丁三少爺寫上幾封推薦信,讓其帶着家人以楊家遠房親戚的身份,先去那裡住上幾年。等京城這邊風頭過了,楊侍郎再派人接他們回來。
臨出門之前,楊侍郎叮囑他:“引以爲誡,以後不但你要做一個行得正、坐得端的磊落大丈夫,而且要告誡子孫,。”
楊二老爺也拉着他的手吩咐:“好好孝順你娘,到了地頭,記得寫信回來,莫讓老太太擔心。”
識人不清,害得唯一的妹子這個年紀還要遠走西北,兄弟倆真的是悔青了腸子。
慶幸的是,唯一的外甥肖舅,又是個拎得清的。兄弟兩個欣慰不已。
接下來,事態的進一步發展,證明了他們的緊急應對是完全明智的。
沐家鎮的大火熄滅後,新帝陳天寶特意召見了楊侍郎,關切的問道:“朕聽聞丁家與愛卿是姻親,是這樣的嗎?”
來了!
楊侍郎心裡打了個突,按照舅甥三個定好的計策,悲慟的答道:“回稟陛下,是的。微臣的妹子嫁進丁家有二十多年了。這一次,丁家遭難,微臣的妹子,妹夫,外甥,外甥孫子都沒能逃過大劫。”他是做足準備來的。內衣的袖口上沾了一圈薑汁。這會兒,他裝着拭淚的樣子,拿那袖口往眼睛上一抹,立馬辣得老淚橫流,嗡聲補充道,“得知丁家出事了,微臣與臣弟兩個立刻就去看過了。火太大,完全不能靠近。今天清晨,火終於熄了。微臣與臣弟想爲微臣的妹子一家張羅身後事。嗚嗚嗚,丁家被燒得精光,化成了一片平地。微臣想撿塊骨頭,都撿不到……真的太慘了。”說完,他用雙手捂着臉,小聲哭了起來——嗚嗚嗚,老薑汁好濃,辣死老夫了!
新帝這才發現他的眼睛又紅又腫,都快變成了“一線天”。其實,得知楊家與丁家是姻親之後,他就派暗探去楊府查探過——楊老太太氣得臥病在牀,楊家的兩位太太都在榻前侍疾。楊家兄弟請了假,親自領着家丁守在沐家鎮——這些情況,他都是一清二楚。
除此之外,他還特意調了前朝的檔案,讓人查找沐家鎮的來由。結果,他發現,沐家鎮在兩百多年前曾是前朝首輔沐文昌致仕之後的御賜榮養之地。據前朝檔案記載,沐文昌死後不到十年,沐家鎮也起了一場大火,然後,沐家化爲灰燼。無獨有偶,丁家之祖恰好是沐家的贅婿,也是那場大火的唯一倖存者。
再配上“丁家遭天譴”、“丁家做了大惡”之類的傳言,皇帝陛下從檔案裡的字裡行間讀到了陰謀的味道——好吧,沐家是不是被丁家搞沒的,他不關心。他關心的是,這個沐家與沐聖有沒有關係。
自從上次沐聖顯靈,賜下仙藥化解了京城的寒疫之後,皇帝的心裡就沒踏實過——他是讀聖賢書長大的,不信鬼神之說。什麼青袍劍仙夢中賜兵典神書,都是他胡亂編的。而青袍劍仙自稱是“三水木”也純屬瞎說。
之所以要給自己找個神仙師父,一來是爲了擴大影響,提高名氣;二是,青袍劍仙是老燕家立起來,並且一直供奉的神仙。如果連青袍劍仙都不保老燕家,另立爐竈了,不正是老燕家氣數已盡的最有力證明嗎?當然,事實也證明,效果不是一般的好。他給自己安了個青袍劍仙的弟子身份後,果然人氣大漲。他很快就拉起了一支義軍。
結果,在他如願以償的當上皇帝后,青袍劍仙真的顯靈了!雖然就連皇后也以爲是他自己在裝神弄鬼,但他知道真的是青袍劍仙在賜夢賜仙藥。
所以,自那以後,他就落下了病根——老燕家沒有裝神弄鬼!世上真的有青袍劍仙啊!他胡編亂造,冒充青袍劍仙的弟子,會不會惹怒青袍劍仙?
這也是他將大力加封青袍劍仙,尊之爲“沐聖”的緣故。
聽說“丁家遭了天譴”後,皇帝陛下整個人都不好了。雖說青袍劍仙姓沐,是他胡亂編的,但是,潛意識裡,他越來越相信,青袍劍仙就是姓沐啊。
如果沐聖真的是出自沐家,那麼,丁家的今天,會不會就是他們老陳家的明天?
這樣一想,沐家鎮的大火就跟燒在了他自個兒身上一樣。這兩天,他跟楊老太太一樣,也是吃不下飯,盡喝參湯了。當然,他不知道,後者其實是被丁家氣的。
丁大夫人以前都是報喜不報憂的。丁家出事後,她把所有的事情都一古惱兒的倒了出來。
老太太只要一想到自己唯一的閨女這三年沒少受丁家老虔婆和白眼狼女婿的搓磨,現在又老大一把年紀了還要受丁家的連累,隱姓埋名,遠走西北,氣得就睡不着覺、咽不下飯。要不是死鬼母子兩個被燒得連骨子碴子都不剩了,她早就領着兒子兒媳打上門去了。
話又說回來。楊侍郎也是人精。他當然知道皇帝老問的是什麼。可是,身爲臣子,怎麼能妖言惑主呢?再者,爲了妹子一家,他也不能爆出丁家與沐家的恩怨啊。是以,皇帝旁敲側擊,什麼也沒有打探出來。
也許楊家真的不知情吧。皇帝只好作罷。
待楊侍郎走後,他煩躁不安的御書房裡走來走去,愁得感覺腸子都要打結了。
與此相反,這三天,香香一掃愁容,樂得合不攏嘴——沐晚只是感覺到猛的少了兩成的功德,並沒有遭受天譴。
更讓人高興的是,沐晚說,經此一事,感覺心裡明亮了許多,離悟道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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