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和小廝們將桌子上的殘羹剩飯都撤了下去,整個房間裡,除了暖暖的冬陽之外,再就是衆人極輕的呼吸聲。
所有的人都有些緊張,深知剛纔唐子煙所做的那個決定已經超出了當家主母的權利,而唐耀此時神色靜默,嘴角緊繃,正是他在生氣的徵兆。
“子煙,你不該倉促做決定,你將他們的月銀扣取一半用來建造私塾,這個爹爹不反對。唐府能有今天的基業,與平日裡的節儉也是分不開的。可是你不該那麼輕易承諾,將那些月銀變成他們在船行的股份,你知道,這些年來,你二叔和三叔對船行的事情都十分垂涎,是爹爹萬般辛苦才維繫到今天沒有讓他們染指船行的事情,你怎麼這麼輕易就做了讓步……以後,你和子安怎麼辦?”
這話儘管有點假,但唐子煙心裡還是有幾分欣慰,比之那些心性歹毒,一心想要她和子安死的人來說,這個爹爹到底是站在她這一邊的。
白管家有些緊張,想要出言相勸,可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以前白氏當主母的時候,對船行的事情一概不管,她只負責府中細小事務和月銀髮放,她做的十分謹慎,甚至可以說從來都沒有逾越自己的權力範圍,這也是老爺休妻之後覺得最爲痛苦的一部分。
現今唐子煙剛剛成爲主母,就要管船行的事情,這一點恐怕是唐耀不能容忍的地方。
這麼些年來,老爺將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船行,幾乎連納妾延續香火的時間都沒有,爲的,就是自己能一手管理船行,將船行做大,成爲整個新月大陸最富盛名的船行,這是老爺的私心,也是老爺的雄心壯志。
老爺看不上唐文遠和唐俊那種做事手段,更不希望讓他們進船行裡來做事,所以寧願出銀子白白地供養他們,叫他們遊手好閒。
“爹爹心裡可清楚祖母的意思?”唐子煙聽了唐耀的反問,也不着急,聲音依舊清淡,剛纔桌子上的菜餚對她來說沒有什麼吸引裡,索性藉着吃飯的時候,思索了一下現在該怎麼和唐耀交待的細節。
唐耀嘆息一聲,望了一眼門外的冬景,院子裡雖然有幾株冬青,但到底還是顯露出一種蕭瑟之意。
“怎麼能不清楚,若不是當年是你祖父把船行親手交給了我,恐怕現今,你二叔早就在船行做了掌櫃子了。”唐耀對這一點,諱莫如深,都是一樣的兒子,可是老夫人卻偏偏對二兒子唐文遠疼愛有加,對他和三子卻是不冷不熱,平日態度也只是淡淡的,不管他怎麼做,都也得不到老夫人的狂喜讚賞。
唐子煙聽了唐耀的回答,就轉過眸子,十分誠懇地說,“既然爹爹深知祖母的意思,也該明白,如果祖母想做一件事情,爹爹不能強力阻攔,一來要擔不孝的罪名,二來要擔排擠自家兄弟之嫌,若是他們在背後再做點手腳,爹爹就是不孝不義之人,以後在這商界還怎麼再做人?”
如此一言,到像是醍醐灌頂,唐耀突然驚醒,看着唐子煙問,“那我們該怎麼做才能將這些事情避免?”
唐子煙微微嘆息,“煙兒剛纔已經替爹爹將這件事情避免了……我們讓二叔和三叔將月銀放在船行,一來能控制他們的月銀花銷,不至於吃空唐家,二來把他們的錢放在船行裡,就可以讓他們珍惜船行的裡一切東西,不會再讓人進去糟蹋,三來就是要給老祖母和世人做一個樣子,那就是爹爹生性寬厚,對兩位弟弟疼愛有加,願意把船行的收益分給兩位弟弟,同享富貴……”
“妙啊!”白管家失聲稱讚,他一直也替老爺犯愁,不知道用什麼樣的辦法才能讓老夫人絕了那個念頭,不讓唐文遠來這船行裡搗亂,可是好多的主意都想過了,卻沒有任何的作用,反而讓老夫人越來越反感老爺的做法,認爲他在擠兌自己的親弟弟。
現在唐子煙想出這樣的辦法,不僅讓老夫人的臉色變得十分的和緩,連唐文遠和唐俊也暫時不會再去船行鬧事了。
唐耀也十分贊同地點頭道,“煙兒果然聰明,用這樣的辦法就可以把許多的問題解決,實在是妙的很。只是剛纔那字據爹也沒有看,年底的時候,要怎麼給二叔和三叔分紅利呢?”
“這個爹爹不必擔憂,字據上寫着若船行只有收益沒有虧損時,那二叔和三叔可分得船行收益的百分之十……”唐子煙此話剛出口,就看到唐耀的臉色又有些不爽了,她這才意識到,不管她做多少事情,唐耀會始終把利益放在第一。
“百分之十是不是有些多?”唐耀提出質疑,看着唐子煙反問,不管怎麼說,船行裡最爲辛苦的還他,作主的也還是他,就能白白將這百分之十分給別人?
“爹爹莫要着急,子煙說的前提是沒有虧損的情況下,若是船行有任何虧損,那二叔三叔也要共同承擔損失,每人按百分之三十來承擔……”這也是唐子煙想出的妙主意,以防止唐文遠和唐俊在船行做什麼手腳,那場春節來臨前的焰火之災,會因爲這個字據的簽署而改變嗎?
這樣千迴百轉的答案,到叫唐耀的額頭上滲出了滿滿的汗水。這些日子以來,許多的事情都會在關鍵的時候發生急轉,而許多的結果也是在唐耀的預料之外,聽到唐子煙如此說的時候,唐耀從心裡開始欽佩唐子煙的聰明瞭。
發生任何損失由三家共同承擔,這樣一來,等於是船行沒花一分錢的銀子買了雙份的保險,只要有了損失,就可以將二門三門那些月銀近數補貼進船行,對唐耀來說,這省下的銀子也就等於是意外的收入。
想至這裡,唐耀溫潤的臉上已經泛起了滿滿的笑意,像是鍍了一層春光,連眸子裡也活躍着幾分歡欣。
“好,看來爹爹讓子煙當這個主母是明智的選擇,煙兒確實可以擔此大任。”唐耀長長地嘆息一聲,彷彿把心中的擔憂都掃除之後,他也能鬆一口氣了一樣。
唐子煙並沒有回話,只是看了一眼天色道,“爹,天色不早了,您回去休息下一,下午還要去船行吧!”
唐耀微微點頭,十分滿意地看了一眼唐子煙,又囑咐唐子安道,“要多多向你姐姐學習,你有她一半聰明,將來接手船行也就不是什麼問題了,到時候爹爹就可以放心了!”
“爹,子安知道了!”唐子安十分懂事地點了點頭,用十分崇拜的眸子看着唐子煙,覺得她如今就是世界上最爲聰明的人,誰都不是姐姐的對手。
直到唐耀和白管家離開之後,伶雲才伸出一個大拇指豎到唐子煙的面前,讚賞道,“大小姐今天真是厲害,不僅讓二小姐消停了,連二老爺和三老爺都順從了,這簡直是府上從來都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之前,大老爺和二老爺經常發生衝突,只要有老夫人在場,老爺都是忍氣吞聲地忍了,不敢太過頂撞老夫人。
可是沒想到今天大小姐一開口,竟然讓所有的人都順了心意,更重要的是,解了老爺的心頭大患,這不能不讚大小姐的聰明睿智,實在是超出府上所有人之上了。
張勇站在背後,神色之前雖然有幾分好奇,但卻並沒有多加言語,他心裡明白,大小姐留他在身邊可不是爲了多一個讚賞她的人。
唐子煙打開了伶雲豎起的拇指,嗔怪道,“也就是你敢這麼造次,你就不怕我也想個辦法治治你?”
伶雲嘻嘻一笑,扶着大小姐說道,“也就是伶雲敢逗着小姐笑,別的人都畢恭畢敬呢,以後大小姐還怎麼能開懷一笑呢?”
說到開懷一笑,突然就碰到心底某跟弦上,唐子煙的眸子裡有微微的傷痛劃過,待她起身站起來的時候,那份傷痛已然如昨日雲煙一般的消逝殆盡了。
“大小姐,建造私塾的事情什麼時候開始着手?我們在哪裡選址?”張勇立刻像是一個謀事一般,開始提醒唐子煙需要做的事情,這一點到讓唐子煙心裡微微的一暖,覺得自己總算是沒有留錯人。
看了一眼天色,唐子煙吩咐一旁的張勇道,“今天下午你隨我出去,我們要在樑京最好的地段建一座私塾,不僅要道路通達,還需要雅靜清幽,不管需要多少銀子,我們都要把這座私塾建造成一流的私塾,叫天下有聲青年才子都在私塾裡讀書!”
“是,大小姐,我這就去叫人備馬!”張勇嘴邊的奴才二字最終還是沒有出口,這也是唐子煙一再囑咐地他的。
唐子煙曾說過,張勇與府上那些被賣身進來的奴才不同,他只是拿着月銀做事,所以可以自稱爲我,而不必稱奴才。
這讓張勇心裡感激再生,覺得自己總算是遇到了一個明智的主子。
剛剛走出房間,唐子安就追上來,頗有點委屈地說,“姐姐,那子安呢?難道不能跟你一起出去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