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戒的時候打盹本來就是不應該發生的事，又沒什麼事發生，自然不提。
所以兩個人都以爲對方是清醒的，既然對方沒有發現什麼問題，那自然沒有什麼問題，何況他們對於突然犯困打盹，醒來後也檢查過，沒有任何異狀，身體都沒有被任何人加以一指之力，周圍也沒有迷香迷藥之類藥物的氣息。
得到暗衛證實之後，顧柏楊的臉色便怪異起來，他揮退暗衛，再次回到書房之中。
桌面上，那兩首詩還在，那畫像是真的不在了。沒有人來過，沒有別的氣息，但是，字跡是董靜萍的字跡。這詩的口氣，似乎也是董靜萍的。
十二年了，整整十二年了，她終於出現在他的身邊，可是，她卻拿走了她的畫像，還說什麼要了卻紅塵凡俗事，要自在青雲天？
你是自在了，可是我呢？我還在這紅塵凡俗，你死了，你死了十二年，這十二年來，我什麼時候自在過？
你連畫像都不給我留，就留下兩首詩？
還說什麼珍惜眼前事，就會自在一片天？
你都不在了，我珍惜眼前的誰？我已經沒有了你，要是連我的欲-望都不再有，那我活着又有什麼意思？
除非你出現在我的面前，你陪在我的身邊，要不然，你叫我不要貪？不要多求？說得多輕巧？
顧柏楊眼中一片血紅，盯着那兩首詩，好像要把紙上盯出一個洞來。
可是，就在他死死的瞪視下，就在他氣得呼哧呼哧直喘氣的時候，就在他暗恨爲什麼靜萍來到了他的身邊，卻不叫醒他而是在他無知無覺之中就取走了那幅畫的時候，紙上的字跡，竟然在他的眼皮底下，極其詭異地，無比神奇地，消失不見了！
雪白的紙，黑色的字體，熟悉的字跡，在他的憤恨之中，在他的抱怨之中，在他的眼前，就那麼詭異地不見了。
桌面上，只剩下雪白的紙。
顧柏楊一怔，他擦了擦眼睛，再擦了擦眼睛。
沒錯，字真的不見了，只剩下白紙。
這怎麼可能？顧柏楊趕緊低下頭去尋找，這也沒有風啊，是不是紙被風吹到了地上？可是，任他低下頭，滿室尋找，地上又哪裡有片紙的痕跡？
他拿起這兩張紙來，放到眼前細細地看，上面空白一片，沒有字，沒有詩，董靜萍的手書，不見了。
她的畫像不見了，她的詩不見了。
顧柏楊不甘又不信地道：“不——”
爲什麼要不見？爲什麼連一點念想也不給他？爲什麼，十二年，他手中只有她這幅畫像，他的心裡清清楚楚地記着她的樣子，就是因爲他常來密室之中看着這畫像的緣故，但是現在，畫像沒有了，她是要把他心中她的影子也拔除嗎？
董靜萍，你竟然這麼殘忍，你連一點念想也不留給我。
你連你的畫像，也要取走，也要相隨你去到地下，我呢？我呢？在你眼裡，在你心裡，我算什麼？哪怕你恨我，你當我是仇人，你恨我奪你的身子，殺你的愛人，可是，有恨，那終究也表示你是記得我的。
可那兩首詩，語氣何其平淡，何其冷淡，何其疏離，像對一個陌生人。
她只想着了卻她的紅塵凡俗事，卻忘了，她的紅塵凡俗事，不只是那一幅畫像，還有他牽念的一片心。
你在你的青雲天裡了，難道你要叫我從此在我的地獄裡？你說人心不可貪嗎？你說求了富貴又會求命延，這種追求沒有意義，只有珍惜眼前纔有意義嗎？
哼，我偏要讓你看看，我追求的有沒有意義，當我登上那個高位，董靜萍，你的名字會在我董家的家廟，你是我的，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董靜萍，你想自在青雲天，你想獨自自在，你想拋下我，我偏不，我不讓，我不許！
你拿走了畫像，你讓你留下的詩也消失不見，全無痕跡，但是，你在我心裡的痕跡是磨不掉的，是消不去的。
我不要自在一片天，我就要帶着對你的愛，對你的恨，要麼登天堂，要麼入地獄！
但雖然心中各種憤怒各種恨，顧柏楊卻珍而重之地把那兩張曾寫了詩卻已經消失不見的白紙收起來。
畫已經沒有了，字也沒有了，這紙還在。
顧柏楊也沒有出去，他就在這密室之中，一時想着初見董靜萍的美好，一時想着後來的種種糾纏，時哭時笑，時怒時恨，時而咬牙切齒，時而又陰冷得意！
而靜院之中，卻不是這樣。
靜院此時的氣氛十分壓抑，顧卓陽，顧妙珠兩人都在孫芳玥這裡。
因爲顧卓陽的身世，顧卓陽與孫芳玥有着共同的秘密，這件事當然是沒有對顧妙珠說，多一個人知道，多一份風險，哪怕這個人是顧妙珠呢。
所以，顧妙珠感覺到哥哥和母親之間的秘密之後，她也聰明地沒有多問。
此時，他們聚在這裡，卻是因爲顧汐語。
顧桓在軍營中的情況，連顧柏楊都只能得到片言隻語，但既然他已經遠離開視線，這母子三人暫時並沒有把他放在心上。
正月初十，顧柏楊沒有食言地把孫芳玥擡爲了平妻。所以此時顧卓陽顧妙珠顧嶽的身份，已經上升了一個層次，不再是妾室子女，而是平妻所生的子女了。
顧卓陽道：“娘，她一早就獨自出了府門，咱們就這樣看着？”
顧妙珠淡淡地道：“只要她不在眼前晃着惹人厭，走了豈不是更好？”
顧卓陽眼露殺氣：“那怎麼能一樣？只有死人的嘴纔是最保險的！”
顧妙珠看了顧卓陽一眼，道：“她的嘴難道比她的身份更有取死之道？”
顧卓陽道：“自然！”楊一誠已經死了，如果顧汐語也死了，那件事纔算真正徹底地再也沒有人知道。
現在楊一誠死了，顧汐語卻還活着，保不準她什麼時候會把這件事捅破。
這就好比頭上懸着一把劍，不知道那把劍什麼時候會掉下來刺死人，只有把那把劍毀了，纔是最安全徹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