蠱毒之苦, 不是親身承受無法體會。然而人的記憶容易斷片兒,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例子不勝枚舉。狄義,或許就是這樣的人。
鹿笙和劉星宇趁夜色來到狄義樓下, 暗中放出監視甲蟲確定附近沒有血色十字會和蔡家人之後, 兩人直接潛進了狄義的家。有容家小妖的幫忙, 正在臥室照顧丁香的羅素很快就被擊昏。客廳裡, 狄義也被逼到一角。
狄義也算高智商了, 他一看對方氣勢洶洶又胸有成竹的樣子,立刻猜到自己的暗算計劃一定哪裡出了差錯。敢於在血色十字會和容家兩大勢力之間遊走挑撥的妖族,心性非同一般, 狄義知道要糟糕,掐了訣準備自爆。
忽然眼間一花, 狄義視線恍惚, 朦朦朧朧看到無數彩蝶飛過, 身體僵直不能動了。狄義眼前開始出現清晰的幻景,鹿笙的聲音彷彿來自畫外:“你小子倒是有決心!你死了或者莫明消失了, 血色十字會第一個就會懷疑容家來過這裡,然後,他們的‘神器計劃’就會提前實施,到時,靈界不得安寧!”
狄義身體一怔, 卻無論如何也發不出聲音, 他只看到萬千蝴蝶撲天蓋地飛過來落到他身上。那些看似柔軟的捲曲虹式口器一旦伸展開, 竟像鋼針一樣直接刺透了狄義的皮膚。蝴蝶貪婪吸食着狄義的血液, 等到複眼變成紅色, 它們就直接產卵在狄義皮膚的孔洞裡。幼蟲快速被孵化,直接以狄義的血肉爲食……
有人在幻覺裡看到了過去未來, 有人在幻覺裡看到了四季變幻,有人在幻覺裡看到了王朝興替……狄義則在幻覺裡看到了寄生妖蝶的一生,而他本人,就是倒黴的宿主。
一再告訴自己眼前所見都不是真的,但那切身的痛卻又實實在在,虛實之間,狄義跌入了無盡的感觀深淵。想要抵住妖蠱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中蠱者比施蠱者修行更高,可惜狄義遠不是鹿笙的對手,只能任由鹿笙操控擺佈。
劉星宇和容家小妖只看到狄義定定站在那裡,全身上下不住顫抖、表情猙獰痛苦。他們只看到,狄義睜開的雙眸中各有一隻細小的彩色蝴蝶不停翻飛。他們無法想象狄義承受的身心痛苦,只能從簡單的表面判斷狄義肯定遭了罪。
鹿笙就站在狄義的面前,然而陷在幻覺裡的狄義暫時看不到現實裡的人。鹿笙嘴角勾起大巫師的邪笑,忽然掐訣閉上了眼睛。
單獨一隻蝴蝶飛舞是輕盈無聲的,百千萬只蝴蝶同時飛舞卻能產生“哄散”的效果。蝴蝶散去,噬肉的幼蟲也同時安眠,狄義長喘了一口氣,看到眼前正站着大巫師鹿笙。
鹿笙已經完全進到狄義的意識裡,深隱在他幻蠱裡的修行者根本不可能拒絕這種進入。鹿笙是勝利者,說話的時候雙手背在身後:“人們都說蠱毒殘忍,殊不知蠱毒比起拿刀殺人更多了一層慈悲。中蠱之後不會立即死去,如果中蠱之人有心改過,那便有一次機會。這個道理,你懂麼?”
狄義不答話,甚至將視線轉投它處,明擺着不配合。
鹿笙並不開口斥責,反而笑呵呵地說:“我倒忘了,你是堂堂火蟻族的公子,蟻巢未滅之時也算一國王子。好哇,夠硬氣!”語氣一轉,“不過……英雄好漢我見得多了,絕大多數都是裝出來的!狄義公子一定要挺到底,別讓我小瞧你哈!”
響指一聲,蝴蝶倒是沒有飛回來,狄義身體裡那些幼蟲又開始活躍了。此間身心之折磨,實難用言語形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甚至張口罵人都不能夠,怎一個慘字了得!
偏偏鹿笙還裝出一副天真無邪的面孔:“狄義公子出身蟲族,應該知道寄生蟲族厲害的噢!幼蟲在宿主體內孵化,以宿主的身體爲食。無論疼痛騷癢,宿主只能忍受無法處理。一點一點的被吃,宿主並不會當時就死掉,而要等到幼蟲完全長大……”
狄義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皮膚下青筋爆現、一雙眼睛瞪出血絲。可是,無論害怕、憤怒、顛狂……有什麼用呢?誰讓他對上了鹿笙,後者是本領高強又奇特的苗疆大巫師。
終於,不堪折磨的狄義吐出三個字:“饒了我……”他真的扛不住了,他已經分不清現實和虛幻了。他想死卻不能,他只能請求苟活。
蝴蝶幼蟲的活動應聲而止,狄義怎能不明白這是鹿笙早就佈置好的“羅網”,可是,他能夠不往裡頭跳麼?技不如人,則身不由己;這是靈界的叢林法則,從來都是如此殘酷。更何況,他本身就不佔理。
鹿笙倒是給了狄義一個大臺階:“求生,也是英雄好漢的特質,好死不如賴活着嘛!”
狄義完全沒把這句話往心裡去,相反地,他心裡翻了若大一個白眼。學了一回乖,狄義再不敢無視鹿笙了,不等鹿笙開口,他就主動問:“您……有什麼要問的?”不拐彎抹角,敬語都用上了。
對方服軟,鹿笙反而不急:“首先,我得誇誇你。你假裝沉默中立,卻利用我和劉星宇挑動容家,又親自去挑動蔡家和血色十字會,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不過,你處心積慮、兩面三刀,你想過沒有,如果這件事被我提前捅了出去,到時容家、蔡家、血色十字會能夠放過你麼?就算天下之大讓你躲過這三方勢力的問責,你那一對被你矇在鼓裡的親姐姐也不會放過你的吧?”
這哪裡夸人?分明就是一竿子直接把狄義的老底完全掀了出來,半分沒有保留。
鹿笙看到狄義愣在那裡,又說:“或許,你已經想到過你的算計被人識破的結果了,所以你纔會一見到我們找上門就決定自爆。難得啊,這世上像你這樣的果敢的男人真的不多了!”
正話反說,讚美即是揶揄。狄義總算是搞明白了,人類一旦“妖魔”起來,可比真正的妖魔厲害多了。像鹿笙這樣的,看起來臉上帶着春風笑意,實則動手就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長相猙獰的妖魔未必比他更恐怖!
狄義認栽了,打心眼底地認栽了。他很清楚,只要自己身上的蠱毒一天不解,他就完全沒有自我了斷的資本。做妖做到這個份上也不容易,想要好好活着難,想要痛痛快快的死更難。既然對鹿笙毫無辦法,狄義只好老老實實圖表現:“大巫師您都猜對了。有什麼想問的您儘管問吧,只要我知道的就都告訴您!”這種時候,與其兩頭結仇,不如通過大巫師直接投誠容家,這個世界以後會怎麼樣誰也料不到,但到少要保證自己不再吃蠱毒發作的苦。
“這才叫識實務者爲俊傑!”
鹿笙一句話,立刻讓狄義從幻覺世界裡脫離出來。
狄義身體猛震了一下,四肢無力癱倒在地上,全身上下已經汗溼了,面白脣乾。擡頭看看四周,就見劉星宇和幾個“小朋友”圍站着,狄義深深吸了一口氣,現實世界的空氣纔是真清新哪!
鹿笙等狄義緩過幾分鐘,這才發問:“你也參與了血色十字會奪取神器的計劃?你準備加入他們尋寶的隊伍麼?”
狄義再沒有猶豫,如實回答:“事實上,血色十字會真正的成員並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麼多,他們之所以掌握大量情報,是因爲他們僱傭了大批正邪兩道以及域外的靈界勢力。利益可以讓人類變成魔鬼,同樣的,利益可以讓看似心志堅定的修行者動搖。”
“這話倒是不錯!”劉星宇讚了一句。出身於商人家庭的他明白,權色錢可以腐蝕一個有理想有信仰的人,那麼更高級的誘惑足以讓修行者心生邪念。譬如那所謂的神器,普通修行者如果能夠掌握,立刻就能躍居千萬修行者之上,力量、長生、膜拜……種種好處接踵而來,誰能抵得住這樣的誘惑呢?
狄義繼續說:“我們火蟻一族被血色十字會帶入tian朝,經過百多年時間的發展和‘天機石’的催化,除了雪山之巔和深海之淵,tian朝境內幾乎都有我們的勢力。只不過,不是每一族支的火蟻都像我們這一支發展良好,再加上tian朝本地妖族很是不弱,纔沒有形成火蟻遍地生亂的局面。不過,只要假以時日……一切就都不好說了。”
“這一次,是西北的火蟻發來密函,說是黃河源頭將有神器現世。H市因爲有容馬兩家坐鎮,這裡的原本的火蟻已經棄巢而去,血色十字會和蔡家要和西北的火蟻溝通,必須通過‘翻譯’,我就是他們相中的翻譯。”
“翻譯?”鹿笙摸着下巴頗多玩味,“你是說,探到神器的那羣火蟻,還在半化形狀態?”
狄義點頭:“是的!整個青藏高原都被強大的佛之願力護持,雖然不對妖族具有毀滅之力,但‘天機石’這種邪物的效果會大打折扣,所以那裡的火蟻經過百年修煉仍然處在半化形狀態。”
鹿笙不以爲意,繼續問:“那你知不知道,將要現世的神器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