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多數人家的收成並不好，玉米棒子不怎麼樣，自然那秸稈子也不好。過去人們會留下一小部分秸稈餵養自家的牲口，剩下的大部分割倒捆起來，然後拉到別村的養殖場賣掉，而今年他們索性就丟棄在地裡，先叫牧羊人趕着羊羣進地裡啃吃，然後用耙子刮拉成堆，一把火燒了完事，所以人們都早早地閒下來。像這樣不好的年份收成也不是頭一回，人們都習慣了。有個別勤快的人們做起小生意，有的從鎮裡的屠宰場買些豬血豬下水，自家洗滌烹飪後走街串巷地賣豬雜，有的在鎮上賣水果，也有的在縣城裡擺攤賣襪子手套類日用品，如此好歹能賺個小錢，彌補地裡差下的收入。多數閒下來的男人們以串門和打牌爲主，女人們呆在家裡忙着縫織毛衣毛褲或衲鞋墊，爲即將到來的寒冬做準備。
中秋節過後，寒梅聽說去年鎮上附近倒閉的那家脫水蔬菜廠變成了編織廠，老闆是外地人，而且最近在招人，就去找彩子商量，彩子也閒着沒事，便約好一起去那裡打幾個月工，若是待遇較好，還打算多做一段時間。寒梅家沒有電動車，也懶得騎自行車，所以就暫時搭坐彩子的電動車上下班。
這天暮色降臨時，剛下班的寒梅和彩子結伴來到車棚下。
“哎呀！”寒梅突然驚叫道，“你的電動車後胎怎麼癟了？”
“是不是紮上釘子了？”彩子指着不遠處一間已經亮燈的屋子說，“我們把車子推到那邊檢查一下吧。”
她倆藉着玻璃窗戶裡射出的燈光查看了一遍輪胎，並沒發現輪胎上有什麼尖硬類東西。
“你們在幹什麼呢？”突然，從屋裡走出來一箇中年男人問道。
“哦，是劉老闆。”彩子站起來大大咧咧地答道，“我的電動車後胎沒氣了！”
“現在修理也來不及了。”劉老闆笑眯眯地說，“要不我開車送你們回去吧！”
“劉老闆，不麻煩您了。”寒梅不好意思地說，“等會我們去機修室找馬師傅借個氣管，打起氣來看看是什麼情況，或許是慢跑氣，這樣就能湊合着回去，然後連夜找人把它修好就行了。”
“應該不是慢跑氣。”劉老闆彎腰看了看後胎，嘟囔道，“若是慢跑氣，幾天前早就沒氣了。”
此時，一輛摩托車駛過來，明晃晃的燈光刺得他們都睜不開眼睛。
“原來你們在這裡啊！”聽聲音就知道是宇飛，他大聲喊道，“別人都走光了，你們倆怎麼還沒有下班呢？”
“你怎麼跑過來了？”寒梅不惑地問。
“我下午去了趟縣城，給我姑姑送了些東西，路過這裡恰巧看見人們下班了，我在大門口等了一會，不見你們出來就進來了。”宇飛笑眯眯地說，“還真巧，你們還沒走，那我們一起回去吧！”
“別裝了，你還不是算好時間來的。”寒梅調侃道，“就你那點花花腸子，誰不知道啊！”
彩子瞅了宇飛一眼，然後轉過頭看看劉老闆，低下頭沒說話。
“彩子，你怎麼滿臉的不高興呢？”宇飛莫名其妙地問，“寒梅，她怎麼了？”
“彩子的電動車後胎無緣無故就沒氣了，你說能不氣嘛。”寒梅故意開玩笑道，“是不是你給搞的鬼啊？”
“瞧你說的哪裡話了，我吃飽了撐着沒事做啊！”宇飛嬉皮笑臉地說，“不就是沒氣了嘛，要不是什麼大事，我送你倆回去吧。”
“就把車子留在這裡吧。”劉老闆若有所思地說，“明天我叫——”
“明天我來給她修車子！”宇飛打斷劉老闆的話，拍着胸脯說，“明天早上我再把你們送過來，車子修好之前我送你們上下班，‘送佛送到家，幫人幫到底’嘛。”
次日天空剛剛泛白，寒梅早早起來吃了一包泡麪後往普渡寺趕去，街上偶爾有腋下夾着奶瓶子匆匆而過的人。嘿，宇飛竟然先到了，還打扮得挺精幹的，低下頭正邊玩手機邊抽菸。
“宇飛！”寒梅離遠就喊道，“這麼早就來了。”
“那是當然了。”宇飛猛地擡起頭，並笑眯眯地說，“難道送的人還能比被送的人遲嗎？那也太沒誠意了。”
“昨天幸好你來了——”寒梅突然轉移話題道，“你不是要給彩子補胎嘛，怎麼什麼工具都沒帶呢？”
“我哪裡有那些工具，肯定是叫別人——”宇飛遲疑片刻，故作茅塞頓開的樣子說，“對啊，我怎麼這麼笨呢，這是個好機會，我得親自給她補胎！”
“彩子出來了！”
此時，彩子正從不遠處的巷子裡走出來，穿的衣服比昨天“清涼”些，離遠便知她今天是濃妝打扮。濃妝的她仍然很美，只是美得沒素妝時那麼自然。當彩子走近他們時，宇飛故意緊閉嘴巴並擴大鼻孔，險些沒吸完那口氣。
“我的女神啊！”宇飛的兩隻眼睛死死盯着彩子，驚訝地說，“不就是我送你去上班嘛，至於這麼煞費苦心地打扮嗎？”
“別自作多情了！”彩子滿不在乎地說，“我想什麼時候打扮自己就什麼時候打扮自己，誰都管不着。”
“當然了——”宇飛若有所思地說，“只是跟其他上班的人不一樣罷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彩子瞪着宇飛質問道。
“時候不早了，我們趕快走吧。”寒梅插話道。
“寒梅，你先上車。”彩子生氣地說，“我不坐中間，坐後面就行了。”
“穿這麼少，你不怕冷嗎？”宇飛堆笑道，“要不把我的外套穿上吧？”
“不用了！”彩子冷冷地說，“冷不冷我還不知道嘛，我要不是兩歲小孩子。”
宇飛又要說什麼，被寒梅的一聲輕咳打住。
宇飛送下她們後，心事重重地到鎮上常來的那家摩托車修理門市來借工具。當他借來工具回到車棚時，眼前的一幕使他立刻憤怒了——一箇中年男人正在拆那輛電動車上的後胎，那人正是廠裡唯一的機修工馬師傅，以前也是脫水蔬菜廠的機修工。去年夏天，宇飛騎摩托車從縣城回來的路上遇上暴雨，路過廠門口時停下進門衛避雨，正巧馬師傅也在，聊了一番後就跟門衛老頭子和馬師傅算是熟識了，因此後來路過時常會進去閒聊。此時，宇飛忍不住閃電般地胡思亂想起來：如果是彩子直接找馬師傅來修，倒沒什麼問題，若是劉老闆叫馬師傅來的，不管是彩子找的劉老闆，還是劉老闆主動這麼做的，他們之間必有問題，若是前者，就是彩子的問題，若是後者，那就是劉老闆的問題。難怪彩子今天上班會打扮得那麼豔……
“馬師傅，幹起私活來了。”宇飛空手走近馬師傅，並試探性地問，“怎麼修起電動車來了呢？”
“這不是我的電動車。”馬師傅接過宇飛遞來的煙，不緊不慢地說，“這是劉老闆交代的，修這個比修機器還重要呢！”
宇飛剋制住怒火，裝作若無其事地又跟馬師傅寒暄一番後離開了。返回鎮上去送修理工具，他一路上狂飆時速一百多公里，還了工具後坐在那裡猛抽菸，維修師傅跟他說話他也愛理不理。師傅不理他時，他又一股腦地說出心中的不快，那師傅慢條斯理地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對他說了些大道理，他說“漂亮的女人都躲不過閒言碎語，沒有的事能被說的有了，白的能被說成黑的，假的能被說成真的，特別是男女之間的事，有些女人本來沒有那樣做，可人們偏要那樣說，於是被說的人一氣之下就真的按照別人說的那樣做了，因爲現在的人可沒那麼保守，大家都想得開，與其被人誤解，倒不如如其所願，真正有時間辯解和有耐心等待的人很少……總而言之，要眼見爲實啊”，還是這最後一句話提醒了他。
午飯後，宇飛又來到編織廠。他先將摩托車準確地說是藏在門衛附近的一間沒有門窗的屋頂塌了一半的屋子裡，然後去找門衛老頭子抽菸聊天，實則是在暗中監視彩子，但整個下午毫無收穫。在下班前半個小時，他藉着上廁所的空當徑直來到車棚下，並立刻從口袋裡掏出一串鑰匙，打開裡面的一把小尖刀，四下看看沒人，朝着彩子的電瓶車後胎狠狠刺了一下，在刀子拔出的瞬間只聽嗤地一聲，鼓鼓的後胎立刻又癟了。他回到門衛後騎着摩托車離開了，等到晚上七點鐘，也就是寒梅和彩子下班時，又騎車來到編織廠，並等在大門口。
“我招誰惹誰啦，上午補好的輪胎現在又沒氣了——”下班後的彩子站在車棚下，不顧寒梅的勸說，破口大罵道，“一定是有人故意這麼做的，究竟是誰啦，這麼不要臉，有意見就提出來，爲麼要跟我的車子過不去啊！”
大家都顧着下班，沒有多停留就各自回去了。這時，上夜班的人們也陸陸續續來了。宇飛開着大燈，捏緊剎車，踩大油門，時快時慢行駛在路中間，人們見狀紛紛讓開躲閃，有的人實在看不過，指着他低聲說三道四。摩托車還沒停下，他就大聲喊道：“彩子，我來接你和寒梅了，準時準點啊！”
“咦，你怎麼又來了？”寒梅吃驚地問。
“我必須得來——”宇飛笑呵呵地說，“既然我沒來給彩子修車子，那就得來接送你倆，我可不能食言啊！”
“你不是送下我們後就去鎮上的維修門市借補胎工具去了嗎？”寒梅半信半疑地問。
“是啊！”宇飛唉聲嘆氣道，“我到了修理門市的時候，那師傅正忙着，等了一陣後他還在忙着，我沒好意思說出口，所以我就回家去了。明天修吧，這事包在我身上了，你們就放心吧。”
“還真巧啊！”彩子瞅了宇飛一眼說。
“彩子，難道你不信我嗎？”宇飛委屈地說，“你可以去問看門的老頭子啊。”
“宇飛，我們都相信你。”寒梅打圓場道，“只是廠裡的機修工馬師傅明明上午已經修好了，我們吃過午飯後還專門過來看了看，可現在無緣無故地又壞了，感覺像是有人故意這麼做，這玩笑開得過了頭就很沒意思了！”
“幸好我今天沒來修車，不然就是多此一舉了；幸好我不知道有人給她修車，不然就不過來了——”宇飛得意地說，“也幸好我來了，不然你倆可就麻煩了！”
“沒你地球會不轉嗎？”彩子朝電瓶車後胎上猛踹了一腳，氣憤地說，“老孃詛咒那個害我的人！”
“我明明修好的。”站在一旁的馬師傅嘟囔道，“唉，可能是真的沒修好吧。”
寒梅和彩子上了宇飛的摩托車，就在彩子要跟剛從食堂裡出來的劉老闆打招呼時，宇飛非但沒有減速，反而加大油門呼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