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了的玉米含羞地半脫着幹皺的“秋衣”,以此向人們炫耀自己的飽滿;摘掉了花環的向日葵齊刷刷地聳拉着大腦袋,像是在向人們**地宣告着什麼;多情的穀子經不起秋風的粗野,總會不經意間掉幾滴淚;極個別調皮的土豆實在耐不住了,偷悄悄鑽出土壤調戲着人們的眼球……秋收眼看就要到來,而秋雨搶先來了,氣得人們一個勁地發牢騷,這老天爺也真是的,自從夏天的那場大雨後就像是拿定主意不再下了,盼雨的人們可是盼得眼睛都幹了,無奈之下只好花錢費力澆灌,早些澆灌的莊稼還能勉強保證產量,而遲了的索性一狠二狠不管了,怪就怪這靠天吃飯越來不靠譜了。其實,即便是顆粒無收,那些無辜的莊稼也要耐心等待主人的收割,且會把最好的一面展現出來,只因辛勤的主人實心實意地爲它們付出過。
就像秋雨搶在秋收前面一樣,彩子出嫁的彩禮錢還沒有談好,就得先和宇飛訂婚了,這在部分村人看來明顯有違常理,可另些人覺得這是情理之中的。宇飛不僅有了像樣的小車,而且最近在縣城裡一個不錯的小區買好了套樓房,如今所謂的彩禮錢無非就是用來買這兩大件(其實能分文不欠買到樓房就已經是一筆很理想的彩禮錢了)的,既然現在這兩大件都是現成的了,那再談彩禮錢似乎也毫無意義了,除非是那類嫁女兒跟賣女兒一樣的人家。彩子父親三番五次當着宇飛父母的面催促彩子和宇飛訂婚的事,還說彩禮錢無所謂,只要有那麼個意思就行了。彩子私下裡也按照父親說的一見宇飛就問什麼時候訂婚,還開玩笑讓在縣城讀初中的宇飛的妹妹紅雲叫她“嫂子”,同樣也讓在縣城讀高中的自己的弟弟華東改口叫宇飛“姐夫”,宇飛父母眼看都到了這份上,問過宇飛的意思後,宇飛母親是滿口答應了,而宇飛父親是勉強答應訂婚的。
如期而至的訂婚卻使得彩子突然有些不知所措,顧不上在鏡子前試穿各色各式的衣服,那是她之前經常爲這一天所幻想的情景,而是趁着到小賣部買東西之際給寒梅打電話說不知怎麼心裡總是隱隱有些擔心,寒梅就開玩笑地說了很多連她自己都覺得肉麻的話,“你是太激動了吧,激動導致你害怕,害怕致使你擔心,你也真是的,宇飛都已經先上車後買票了,難道還擔心他會逃票嗎?好了,把心放寬吧,訂婚我就不回去了,但是你們結婚時我一定回去,提前祝你小兩口早生貴子,白頭到老……”,這番話非但沒有減少她的擔憂,反而添了幾分。她本以爲寒梅會在她提起前先問及到彩禮錢的事,而結果令她很失望,最後她自己也沒勇氣提起了。
訂婚那天倒是晴朗,就是雨後又降了溫,還颳了半天風,不過前來湊熱鬧的村人格外多,比看外地來訂婚的姑娘還多,像是從來沒有見過彩子似的,這倒使得彩子不好意思了,見了熟悉的村人反而低下了頭。宇飛母親一連端出三大盤喜糖,都被一批又一批的女人們一個兩個地嘗完了,更稀罕的是有些大老爺們也來湊熱鬧了,宇飛父親備好的兩包好煙三下五除二地就散完了,不得不又叫宇飛出去買幾包回來。等到喜哈啦笑聲散去後,屋子裡依然烏煙瘴氣的,等親戚們離開,且宇飛去彩子家後,宇飛母親一面打開門窗透氣,一面打掃衛生時,突然聽到宇飛父親憤怒地罵道“真不是個東西,一輩子都是那幅賊眉鼠眼的德性,我明明記得還剩一包未拆的好煙,怎麼現在就不見了?不用說,一定是他順手牽羊拿走了,一包煙值不了幾個錢,但那種做法令人噁心,我恨不得馬上去找他要回來,然後丟進臭水溝裡……”那個被罵的他,就是彩子父親。
這天下午,宇飛開車和彩子去了市裡,一是給彩子買“三金”(金耳環、金項鍊、金戒指),二是給各自的母親也買一條一模一樣的金項鍊,這是他們之前就商量好的。彩子攙着宇飛的胳膊挺胸昂頭走在街道上,別說是男人們,連女人們也不由得想多看彩子幾眼,所以其回頭率老高老高了。彩子故意裝作無所謂,其實心裡早已樂開了花,有種自己就是明星的感覺。宇飛對此顯得不以爲然,而在彩子看來他也是裝出來的,畢竟她不是他啊!他們一連逛了好幾家金店,彩子每選一款首飾都要叫宇飛“參謀”一番,宇飛也儘可能表達出自己的觀點,哪個好看,哪個大氣,哪個有創意等等,而關於價格方面,宇飛隻字未提,因爲他知道彩子的習慣,這個時候她是不會考慮到價格的。不過,在最終買項鍊的那家金店裡,他們還是發生了點不愉快。
“給我買了這麼多——”彩子試探性地問道,“要不我給你買塊玉吧?”
“得如把買玉的錢加在你買的項鍊裡面,這樣能買一條克數更多的。”宇飛皮笑肉不笑地說,“我戴不戴無所謂,只要你戴着好看就行了!”
“你越說這話,我就越要給你買!”彩子打趣地說,“再說了,這是我的點心意,也不花你的錢,難道白給的果子你還嫌酸嗎?”
“看你說的,我大錢都已經花了,還會在乎這點小錢嘛,我要不是那種被砍了一刀沒喊疼,而被拔了根頭髮就喊疼的人!”宇飛摸了下她的臉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不喜歡戴那些東西而已。”
“不喜歡?那你怎麼之前老喜歡戴條銀項鍊呢?”彩子瞅了眼那個好像正在聽他們說話的女服務員,有點生氣地說,“你是不是嫌我給你買的寒酸了?”
“我以前那是瞎玩呢。”宇飛快速地眨了幾下眼皮說,“只要是你給我買的東西,再便宜也是無價之寶,只要你不後悔——再要回去!”
“不老實——”彩子突然瞪着宇飛臉色難堪地說,“你說什麼?”
“你這麼急幹什麼呀?”宇飛滿臉堆笑道,“我只是跟你開個玩笑罷了!”
“開玩笑?”彩子屏住呼吸沉默許久後問道,“真的嗎?”
“騙你是小狗——”宇飛湊近彩子耳邊,嬉皮笑臉地低聲說,“我的小傻瓜!”
彩子立刻推開他,並撒嬌式地用拳頭捶宇飛的胸脯,宇飛也含羞地招架着。
“你們這對新人還挺有意思的!”一旁的那位服務員忍不住插話道,“你們是對令人羨慕的新人,連吵架都這麼令人羨慕。呵呵,還買玉嗎?”
宇飛和彩子不好意思地面面相覷,最終還是沒買那塊玉。
買齊重要的東西后,他們看看時間還早,便去大商場邊轉悠邊購物,出來後仍覺得不盡興,又去人流密集的廣場上玩耍,那裡還真夠熱鬧,有玩滑板的、跳街舞的、散步聊天的、餵食鴿子的等等。不過,最吸引他們眼球的還是在某個角落裡、拐彎處、雕像後、長廊下等地方成雙成對的情侶們,他們或擁抱,或接吻,或背靠背聊天。宇飛買來兩杯奶茶,和彩子坐在石凳上,看着來來往往的人流,彩子突然靠在宇飛的肩膀上,並笑着,而宇飛騰出一隻手將她摟住,還不時用下巴蹭蹭她的頭頂。夜幕降臨時,他們回到了縣城,估計家人已吃過晚飯,於是進了一家麪館裡。吃晚飯時,他們商量好打電話告訴家人夜裡就不回去了,還去那家賓館開間房休息一晚上。
次日在快到午飯點時,宇飛和彩子纔回到村裡。彩子提着大包小包一進家就堆放在炕上,拉着正在切菜的母親來翻看那些東西,一向對此極有興趣的彩子父親卻坐在一邊連正眼都不去瞧,反而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當彩子問他母親戴的那條金項鍊好看不時,他也只是隨便敷衍幾句。彩子還以爲是給他買的東西沒有母親的值錢纔會那樣,所以安慰說以後會慢慢的給他補償回來的,他也沒作聲,只是僵硬地笑了笑。午飯後,彩子父親帶了把鐮刀騎摩托車出去了,說是到自家地裡給那幾只羊割捆地頭上的那些不成數的玉米杆。直到夜幕降臨時,他才拖着一大捆帶玉米棒子的秸稈回來。彩子母親問他一下午除了割杆子都做了什麼,他說是在地裡碰見了熟人閒聊了很久。
晚上,彩子父親等彩子母親睡着後來到彩子的房間。
“爸,我媽睡着了?”正在整理衣物和首飾的彩子問道。
“嗯,剛睡着。”彩子父親點點頭答道。
“電視劇完了嗎?”彩子又問道。
“還沒呢。”彩子父親嘆息道,“沒心思看!”
“我看得出,這一整天您做什麼都沒心思——”彩子但心地問道,“我媽也不知道您這是怎麼了,您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吧?”
“不好意思開口啊!”彩子父親點了支菸,沉默了片刻後吞吞吐吐地問道,“你跟宇飛現在…有沒有到了那種…那種生米煮成熟飯的地步呢?”
“爸,您怎麼突然問這個呢?”彩子害羞地說,“這叫我怎麼回答呀!”
“唉,我跟你媽養你這麼大,而過不了多久你就要成爲別人家的人了——”彩子父親頓了頓咂着嘴說,“我這心裡總覺得有個疙瘩,不能嫁女兒嫁得那麼稀裡糊塗啊!”
“您是說彩禮錢的事吧,可是——”彩子喃喃自語道,“訂婚前您已經說過那樣的話了,現在反口恐怕不好吧?”
“是,我是說過彩禮錢不重要,只要他們家人有那個意思就行了,可——”彩子父親突然淚花花地說,“要是那個意思太少了,那除過給你們買臺大電視,那錢還能——算了,你就當我沒說吧,我知道說也是白說,免得被你瞧不起。”
“爸!”彩子委屈地說,“我不知道該怎麼向他們開口說——”
“對,你說的對!”彩子父親打斷彩子的話,並激動地說,“你確實用不着先跟宇飛爸媽說,你就先私下裡對宇飛說,看看他的口氣和態度,然後我再想辦法。”
“爸!”彩子着急地說,“我是說——”
“對,我知道,你過幾天再給我答覆吧!”彩子父親又一次故意打斷彩子的話,並苦笑道,“你早點睡覺吧,明天我和你媽就去收割玉米地了。”
彩子無奈地看着父親離開的背影,心裡一下子煩躁起來。她沒有鋪褥子,直接展開炕角處疊的整整齊齊的被子蓋在身上,然後關了燈沒脫衣服就睡下了,兩眼一閉腦海中就浮現出昨晚上又一次看見文在宇飛心口上的那個血紅色的“恨”字。她記得第一次看見那個字時就依偎在他的懷裡問過他是什麼時候文的和又是爲什麼,他回答說是去年的秋天裡,只因自己有一顆恨到了滴血的心。她又不禁問爲什麼恨和在恨誰,他含糊地回答說因爲被欺負和欺騙,所以恨所有欺負和欺騙過他的人。之後在一起的好幾個夜晚裡,似乎她都聽他自言自語過同一句話“夢中人闖入了織夢人的夢,卻破壞了夢,可憐的織夢人和可恨的夢中人啊”,那個可憐的織夢人是誰呢?是他嗎?而那個可恨的夢中人又是誰呢?是自己嗎?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啦……這將又是一個在不平靜中入睡的夜晚!
次日夜裡,彩子約宇飛在寺門口見面。
“難道真的沒得商量了嗎?”彩子生氣地問道,“你就那麼絕情嗎?”
“省點口舌吧。”宇飛冷冷地說,“大半輩子的人說話就該算數!”
“可他就這麼點要求而已?”
“沒意思!”
“我懷孕了?”
“我知道!”
“你真想欠陰債嗎?”
“我躲不過,你也逃不了!”
“你想雞飛蛋打了嗎?”
“老窩不被端了就行!”
“你不後悔嗎?”
“只要你不後悔就行!”
“你懷疑我嗎?”
“有時候我連自己都不信!”
“那你還愛我嗎?”
“愛的很深!”
“可我覺得你變了!”
“被逼的!”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還像以前一樣,等會我送你回去!
“我很煩,我的心好累啊!”
“我也覺得有點冷,那我們回去吧!”
“我要自己回去!”
“那好,我先回去了!”
彩子低着頭含蓄地走在大街上,冰涼的淚水悄無聲息地順着臉頰流到暖暖的脖子上,瞬間感覺真的很冷。在院門口前,她停下腳步仰頭望着彎月,想知道月下老人睡着了沒有,如果您剛纔聽到了一切,那麼肯否告訴我接下來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