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的這幾天,宇飛在夜深人靜時聽慣了病房門前走廊裡或急或緩的腳步聲,而腳步聲過後又變得靜悄悄的。但這天晚上大概十點鐘的時候,他和母親又聽到了起碼有六七個人的急促的腳步聲,他們不以爲然地準備熄燈睡覺,可走廊裡急促的腳步聲一直沒斷,偶爾還有醫生喊護士的和護士叫病人家屬的聲音,所以他們翻來覆去難以入睡。看看時間,都快十二點了,心浮氣躁的宇飛忍不住起身出去看個究竟。就在他剛要開門時,一大股撕心裂肺的哭聲頓時令他頭皮麻了一下,並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母親叫他趕快把門關上,但他定了定神非要出去看看,當時也有其他病房的病人或家屬忍不住從從病房門口探出頭或直接走出來站在門口看。原來是幾個小時前一夥村人送來的一位心絞痛的老人不幸離世了,值班醫生和護士們費了很大的勁才制止那些家屬的哭聲,並打發他們立刻把老人擡走,不叫影響到其他的病人。第二天一大早,宇飛就聽來給他扎針輸液的女護士說昨晚有個心絞痛的八十多歲的老人被送來不到兩個小時就去世了,宇飛母親隨便問她那老人是什麼地方的,那護士說好像是南岸莊的。莫名其妙的,宇飛頓時心生一計,於是要求明天出院,並聯系教練馬上給他安排考最後一科。
教練安排在三天後的上午考試,也就是那個老頭去世的第四天。第二天上午宇飛輸完液後出了院,下午不顧母親的阻攔,頭上還裹着繃帶就去練車。起初他並不打算去練車,但想到馬上就要去提車,並想親自把車開回來,所以纔去練車的。出院第二天,也是那老頭去世的第三天,他給教練送了一條好煙,一個人整整練習了一天,次日上午他毫無擔心地就考過了最後一科。第二天,也就是那老頭子去世的第五天,宇飛上午騎摩托車去縣城取了寄來的駕照,下午立刻叫村裡一個開車多年的人一起坐汽車去提車。在市裡時是那人開着,一出市就換成了宇飛開,他一路開得很快,連續超了很多車,但畢竟是新手,所以難免會被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那人數落或點撥幾句。黃昏時就到縣城了,又換成那個人開。宇飛不叫那人直接開回村,而是在一家火鍋店請那人吃過晚飯後纔回去。恰是村人掌燈吃晚飯時,大街上也沒幾個人,所以除了那人,幾乎沒村人知道宇飛買回車的事,而在買車之前他也沒有對外透露過半點風聲,包括彩子父親和大剛也都不知道。
次日,也就是那老頭子去世的第六天,按照當地如今的習俗,這一天死者家人是要請縣城或其他地方的歌舞團來村裡,就在他們家所在巷口的大街上,熱鬧一個下午和一個晚上的。當然,若是死者爲年輕人或者是白髮人送黑髮人,那活着的人就不會有這樣的“雅興”了,且不敢稱之爲“喜喪”(耄耋之年的人的去世)。所謂的歌舞團,不過是由一個小樂隊和三四個唱歌的組成,而舞臺也就是次日出殯時拉棺材的有頂棚且做了一番裝飾的卡車車廂,在當地稱作棺轎車。所謂的熱鬧,說句好聽的是活着的人對死者的一種尊敬和孝順,說句難聽的是爲了彰顯活着的人的面子。像在這一天,多數無所事事的村人,不論男女老少都會出來看熱鬧,也會有不少鄰村的人跑來湊熱鬧。上午,宇飛徒步來到寺門口,然後給大剛打電話約他出來見面,並特別囑咐大剛不要騎摩托車來。
“大剛,你來了。”宇飛給大剛遞了支菸說,“等會我去買兩包煙和一瓶酒,你去彩子家時帶上,見到她爸時就說你是爲幾個月前拒絕幫他忙而道歉的,這樣他就會一下子待你像他老子一樣親,這個時候你再跟彩子說我中午請你和她去縣城吃飯,沒別的意思,只是三個人在一起好好聊聊,把以前的那些小矛盾都化解了!”
“菸酒我來買吧。”大剛頓了頓說,“這點小錢就由我來出吧,中午你還要花大錢呢,何況是我在向他們父女賠禮道歉,不然就顯得毫無誠意了!”
“那好吧,我就不跟你爭了。”宇飛抽着煙說,“我回去一會就出來,就在彩子家的巷口等你們。”
“你不叫我騎摩托車來——”大剛不惑地問,“難道是要我和彩子一起坐你的摩托車去嗎?”
“難道這樣不好嗎?”宇飛詭異地笑道,“去縣城的事就包在我身上了,等你再出來的時候就知道了,去吧!”
“我總覺得這樣做怪彆扭的——”大剛沒走兩步又回過頭擔心地說,“畢竟彩子爸也是我們的長輩,我們這樣做是不是太不把他當——”
“對什麼樣的人就用什麼樣的方式!”宇飛打斷大剛的話說,“她爸就那種人,我很瞭解他,你只有這樣做才能行得通,否則把話說得再好聽也沒用,那彩子也——呵呵,你就去吧,絕對沒事的。”
大剛在小賣部買好菸酒後,徑直來到彩子家。恰好彩子父親在院子裡給羊飲水,他一見大剛手裡提着煙和酒就滿臉堆笑起來,似乎也猜到了大剛是來向他說好話的。
“叔,那天的事實在不好意思,我——”
“多大點事啊——”彩子父親打斷大剛的話,眉笑顏開地說,“都過去了,現在沒事了,還像以前一樣。”
說着一起走進屋子,在屋裡打掃衛生的彩子母親早就聽見了他們剛纔的話,所以一見到大剛就滿臉不高興地說:“大剛,我說你這孩子這麼做叫我們的臉面往哪裡擱啊?傳出去還不叫外面的人笑話死,笑話你做事噁心,笑話我們小眼薄皮,所以你無論如何都要把這東西帶走,說句不好聽的,我們可不稀罕!”
“你把話說的那麼難聽幹什麼呀?”彩子父親瞪着彩子母親說,“這是大剛的一點心意,瞧你想到哪裡去了,難道你是嫌少啦?再說了,以後我們也不會虧了大剛,他家今年不是沒種穀子嘛,等我們家的收割回來後給他家送幾斤小米喝稀飯不就得了!”
“您們就別吵了。”大剛難爲情地說,“就這一次,我以後不會這麼做了。”
“我就想不通了——”一直呆子另一間屋子的彩子突然扯着嗓子尖酸地叫道,“你怎麼還有臉來我家呢?”
“那天是我錯了,我像是吃錯藥了似的跟你吵架。”大剛隔着堂屋臉色難堪地說,“我也很後悔,你就別計較了!”
“小孩子吵架還值得記仇嗎?”彩子母親邊說邊走進彩子的屋子。“大剛主動過來認錯了,你就過去跟他坐坐吧。都快是要出嫁的人了,怎麼還像個孩子似的!”
“彩子!”大剛見彩子父親的臉色不大好,便急忙說,“今天中午宇飛請我倆吃飯,就是爲了給我們三個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化解以前的那些矛盾和誤會,我覺得我們三人在村裡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沒必要鬧得這麼僵。”
彩子父親一聽這話,也急忙過去勸說彩子。彩子本來是要拒絕的,但思量到自己家以後少不了要有求於宇飛家,便故作生氣地說:“既然是他請客,那他怎麼不親自來呢?難道是腿斷了不成?打發你來也顯得太沒有誠意了吧!”
“他現在就在巷口等着,十分鐘後要是不見你出去,他可能就進來了。”大剛若有所思地說,“不過,也有可能會離開!”
“進來也好,滾蛋也罷,隨他的便,誰稀罕他這一頓飯呢!”彩子說着下了炕,邊穿鞋子邊罵道,“他沒本事呢,臭架子倒不小!”
大剛本想說些什麼,但見彩子已經要出去了,便嚥下了要說的話,可心裡總覺得不是滋味,好像自己夾在中間就是個小丑的角色。可事已至此,雖然貌似成全了別人,但自己也有所收穫,起碼以後見了彩子家人也不覺得那麼尷尬了。
“咦,今天怎麼不打扮打扮就走呀?”彩子父親有意提醒彩子道。
“我是去見朋友,不是男朋友,所以打不打扮無所謂!”彩子不耐煩地說。
“這‘人靠衣服馬靠鞍’的道理你不懂嗎?”彩子父親胡扯道,“那宇飛不就是你的男——”
彩子母親猛地推了彩子父親一把,以此打斷了他的話,然後轉過臉笑眯眯地對彩子囑咐道:“吃完飯記得早點回來,現在可跟以前不一樣了,省得外人又說閒話,說不定又有壞心眼的人給你打破頭線呢!”
大剛本以爲彩子會反駁父親幾句,沒想到只是朝大剛笑了笑示意他一起出去吧。剛一出大門,就見巷口停着一輛嶄新的黑色轎車,而且有幾個人正在圍觀。大剛的心頓時咯噔了一下。
“難道宇飛真的買車啦?”彩子驚訝地問道。
“不…不知道啊。”大剛皺眉道,“可能是吧。”
彩子立刻加快腳步,大剛也不得不緊跟着。當他們快走到巷口時,副駕駛座的車窗玻璃突然降下去了,坐在駕駛座上的果然是宇飛,且戴着一副帥氣的太陽鏡。他按了下喇叭,意思是向彩子和大剛打招呼。緊接着,宇飛打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示意叫彩子坐在前面,彩子急忙三步作兩步一屁股坐進去,並嗵地關上了門。大剛面紅耳赤地打開後車門上了車。圍觀的人們都朝宇飛投向羨慕的眼光。路上,彩子一直向宇飛問有關小車的問題,而坐在後面的大剛一直沒作聲,又像是完全被忽略了一樣。由於離午飯點還差一兩個小時,所以宇飛先帶他們到那個溼地公園裡轉悠了一番,然後又在縣城的大街上轉了一番,等到十一點時,纔在一家像樣的酒店門前的一個車位處停下。進酒店後,大剛和彩子都建議坐在靠窗的位置,而宇飛非要選擇大廳中間的位置,說這樣的位置人多熱鬧,能無形中增加食慾。既然有客隨主便的小節,那大剛和彩子就只好坐在宇飛選定的位置了。
這頓飯吃得很豐盛,且是由彩子和大剛點的菜,而宇飛一個菜都沒點,也借開車的名義沒喝一滴酒,期間他一直在勸大剛和彩子喝酒,要麼是彼此的道歉酒,要麼是互相的原諒酒,再要麼是大家的祝福酒。分不清悲喜的大剛也不管是啤酒還是白酒,是酒就喝,而彩子見大剛喝了,又被宇飛一直勸酒,更擔心不喝會被周圍的人覺得宇飛和大剛沒面子,所以只得兩眼一閉——喝了,雖然沒喝白酒,但幾杯啤酒進肚後就更容易端起酒杯了。就這樣,一直鬧騰到下午兩點半多方纔不吃不喝了,但宇飛不急着結賬,而是要坐下休息並聊聊。期間,令大剛沒想到的是宇飛對彩子和子騰的事隻字未提,而是盡說些小時候的趣事,他也只好邊抽菸邊敷衍着。
“等會我們去南岸莊看歌舞去吧——”宇飛去了趟洗手間後回來說,“怎麼樣?”
“沒問題!”大剛滿不在乎地說,“反正回去也沒事,也好久沒有看歌舞了。”
“去南岸莊?”已經迷迷糊糊的彩子擔心地說,“還是別去了,我怕被人們說三道四!”
“這個你就放心吧。”宇飛點了支菸說,“你要是單和我或大剛在一起,那別人肯定會說什麼,但現在是一女兩男,所以就不會被別人誤解了!”
“說的也是啊。”彩子突然抓起包說,“那就走吧!”
他們不慌不忙地來到南岸莊,一進村就看見了那輛橫在大街上的棺轎車,車前已經圍了很多人,且看樣子歌舞是纔開始。宇飛把車子停在與棺轎車隔着一條巷子的一家小賣部前,然後和大剛、彩子一起擠入人羣裡。可能是彩子一直有所擔心,再加上她總覺得人羣裡好像有人不時地看她,所以故意站在大剛和宇飛中間,並時不時跟他們輪流說說話,也都是說些唱歌的人長得怎麼樣,歌又唱的好不好一類話。宇飛一個勁地抽菸,每次抽菸時也要給大剛拔一支,大剛也不忘給他遞煙,這叫禮尚往來。不知什麼時候,有兩個後生突然站在了他們後面,宇飛回過頭瞟了一眼又繼續看歌舞。又過了一陣,大剛的半包煙抽完了,而宇飛的半包煙也抽完了,但宇飛很快又從另一個口袋掏出一包整盒的,並又給大剛遞來一支。
“我去買包煙。”大剛接過煙對宇飛說。
“別買了,我這裡還有呢。”宇飛說。
“反正我晚上還要抽。”大剛說着擠出人羣朝小賣部走去。
就在大剛剛離開時,後面的兩個後生突然故意擠了下彩子,其中一個還把臉湊近了彩子的臉上。彩子嚇得大叫了一聲,而宇飛二話沒說轉過身就向那兩後生拳腳相加,頓時三個人打作一團,臺上唱歌的不唱了,跳舞的不跳了,臺下看歌舞的人看起了打架,沒有上去攔架的,只有往後退讓的,而彩子早就被嚇懵了,站在一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們打架。被絆倒的宇飛突然從牛仔褲的口袋裡掏出一把彈簧刀,那兩個後生見狀轉身拔腿就跑了。宇飛追了兩步停下後用刀指着那倆後生的背影罵道:
“媽的,連老子的對象都敢調戲,簡直是找死啊!”
話音剛落,他突然一把摟住彩子,並在她的臉上猛地親了幾口。宇飛轉過頭見臉色蒼白的大剛正站在人羣外面,便直接拉着彩子的手並示意他一起回去。
晚上,彩子輾轉反側睡不着,摸摸臉上被宇飛親吻過的地方,腦子裡滿是下午宇飛打架的畫面。突然,她的手機響了一下,有人發來短信。她急忙打開去看,是子騰發來的:
“彩子,我對你很失望,本以爲你是個善良、忠實又美麗的女孩,其實並不是,不過不怪你,是我太天真了。彩子,你既然有男朋友了,爲什麼還要欺騙我呢?我的心真的好疼,我不該認識你,就不至於這麼傷心,更不至於忘不了你,但是我必須忘記你,從此我們各走各的吧!你不用回覆了,我已經刪了你的所有聯繫方式,祝福你們!”
彩子一連翻看了好幾遍,倒不是因爲文采迷人,而是覺得匪夷所思。她立刻給子騰回覆信息,但許久沒人回覆,便忍不住給他打電話,而一直都是被拒接,不一會對方就關機了。她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一夜無眠!
次日上午,子騰母親和大花嘴騎電動車一起來到彩子家,子騰母親就當着彩子的面把昨天下午的看見的事說了一遍,然後說兒子子騰給她打電話說他和彩子的事從此就算完了。這使得彩子母親大吃一驚,急忙問彩子是怎麼回事,而彩子並沒有給予解釋,只說算就算了。彩子父親趁此插話說“沒什麼大不了的,該娶的還是要娶的,子騰不愁娶不過媳婦,該嫁的還是要嫁的,彩子也不愁嫁不出去。以後能做朋友就做朋友,不能做就當不認識”,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的確也沒什麼再說的了。這可把大花嘴氣壞了,出大門了還在扯着嗓子說:好端端的一樁婚事,眼看就要成了,怎麼連點動靜都沒有就黃了。哪個人沒有幾個異性朋友,人活着還能沒有朋友嗎?現在的年輕人真不懂事,也不知道思想是變得開放了,還是變得更加保守了!這麼點是說散了就散了,這以後還怎麼結婚啊?這嫁給小心眼的男人就得時時擔心;這嫁給自作多情的男人就得處處留情;這娶了好看的女人就得時時看着;這娶了愛佔小便宜的女人就得……
當晚,大剛就聽說彩子和子騰散了,而宇飛正式向彩子表白了,且彩子也接受了。萬分痛苦的他又一次跑到村外的草灘上,盡情流淚,最後忍不住給寒梅打電話訴苦,把這兩天發生的事加上自己的分析,從頭到尾細細說了一遍,最後他又氣又恨、又笑又哭地說:
“寒梅,你知道嗎,宇飛這一招太狠了,利用了我,耍笑了子騰,得到了彩子,真是一箭三雕啊!”
“這一切要怪就怪那個子騰吧——”寒梅在電話那頭沉默許久後說,“是他完美主義的弱點造成了一切!”
電話還通着,而兩人都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