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天空下着濛濛細雨，吹着涼颼颼的冷風。九龍在得知無機化學的成績出來後，第一時間跑到圖書館四樓的機房裡登陸教務處網，然後輸入學號查詢了自己的成績，這是他在大學的第一門考試的成績，難免有些激動。這門課的課本有兩百多頁，但老師才蜻蜓點水式地翻到八十幾頁就結課並考試，起初他覺得有些措手不及，儘管有學姐學哥們告訴他，只要不是爲了得獎學金，考試就是一件再輕鬆不過的事，只需把握好最後一節課就足夠應付了。一般情況下，老師會在最後一節課複習一遍前面所講的內容，而這些內容基本都是要考的，花幾天時間死記硬背下來後考試時及格是沒問題的，若是平時略微聽聽課，考高分也不在話下。九龍對此心存質疑，想想讀高中時，若是隻跟着老師認真學習而不復習，及格尚且都難，想考高分就必須把課本翻的稀巴爛，再做幾本相應的課外書，如此還是沒把握啊。因此，他在大學裡運用的還是高中時的學習方法，每節課都認認真真聽，仔仔細細做筆記，並課後複習，還哪裡敢逃課啊！
直到看了成績並和其他同學們的成績相比之後，他完全相信別人的同時對自己徹底灰心了。他的成績還不及部分逃課的和課堂上睡覺玩手機的，甚至是作弊的同學呢，而比跟自己一樣努力學習的同學差了一大截。這個結果對他的打擊很大，感覺自己平時花費那麼多的時間和精力都是多此一舉，併爲曾經暗自想過拿獎學金的心思感到羞恥。也有跟他有類似經歷的同學，他們有的很樂觀，覺得只要自己努力了，即使結果不理想也無所謂了；有的認爲與其努力的付出卻得不到應有的收穫，還不如得過且過。可知班裡的優秀生很多，而獎學金一個班裡每年只有四個名額，與其考了第五名，還不如及格了就行，把省下來的大把時間和精力用在別的地方，或許會有額外的收穫呢。
後面幾天陸續又出來好幾門功課的成績，他對同樣的結果卻有不一樣的感覺，因爲幾個不眠之夜後，他有了十足的心理準備和以後的打算，好比小時候胖墩墩的手被老師重重打了第一板子時感覺很疼，而後面打下來的板子就感覺不到疼了，因爲變得麻木了。
這天早上，九龍睡夢中跳將起來。看看手機，兩分鐘後就要上課了，他來不及上廁所、洗漱和吃早餐，胡亂邊穿衣服邊喊還在睡覺的室友小發。
“快起來上課去了，別人都走了，就剩我們倆了！”
“要不是這門課的最後一節課。”小發懶散地翻個身，依然閉着眼睛說，“現在去也遲了，只能上第二節課，還去個屁啊！”
“萬一老師點名呢？”九龍擔心地問。
“點名時有人會給我發短信的。”小發滿不在乎地說，“那時跑過去跟老師就說有事遲到了，老師是會網開一面的。再說了，點就點吧，之前好幾次點名我都在，一兩次被點到不在也無所謂了，更何況就算一直不去上課，只要考試時卷面分及格了，老師也不會讓我們掛科的！”
“能去就去吧，多得幾分算幾分，總不能每次鋌而走險啊。”九龍一面整理着斜挎包，一面說，“萬一因爲少了幾分而掛了科，可就麻煩了！”
“九龍，你不是說敢逃課也不怕老師點名了嘛，難道現在又後悔啦？”小發開玩笑道，“還是又想着拿獎學金了？”
“都不是。”已走到宿舍門口的九龍說，“我是對考試能及格還沒有把握，多得幾分也就少擔幾分心，何況我們是交了學費的，不去也對不起那些錢啊！”
“我是看透了，騙老師就是騙自己，騙自己也騙了父母！”小發突然坐起來，背靠在牆上，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對於大多數同學來說，上課無非是換個地方繼續宿舍或路上的生活罷了，若是老師課堂上不點名，估計連老師的面都不會去見。去上課不聽課，就等於活受罪，還不如飽飽地睡覺，睡覺可是天下最好的靈丹妙藥啊。”
“沒意思，不去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逃課了。”九龍將書包擱在書桌上，癱坐在牀上，點了支菸嘆息道，“雖然不去上課心裡不安，但去上課又覺得煩躁，實在搞不懂大學裡學習究竟重不重要，有沒有用，以後又能不能當飯吃呢？我們學的都是皮毛，只是知道了幾個就我們自己聽過的名詞而已，死記硬背的那些東西考完試後就忘得一乾二淨了，若是有幸畢業後用得到，就還得從頭開始學起啊！”
“有時候我在想，假如學校裡把我們上課的情景偷拍成視頻，然後發給我們家人看，我不知道他們看了以後會傷心到什麼程度，估計他們的心都碎了！”小發兩手抓着頭髮很內疚地說，“唉，遠方的他們一直以爲我們就像高中那樣，天天起早貪黑的看書做題，而實際上我們……他們想都不敢想，我們也是說都不敢說啊。”
“我們是在應付考試，用家人看不見的成績來應付家人，用家人的血汗錢來應付自己，真是可笑至極啊！”九龍使勁吸了口煙，繼續說，“我覺得大學裡起碼應該加一門多樣化的業餘的必修課，而且這門課必須是持續四年，不像其他科目一樣只學個皮毛，而應該是由淺到深，從理論到實踐，從死板硬套到創新，這樣我們畢業後起碼有一技之長，多年以後還能真正回憶起在大學裡學到了什麼，而不是用一句很空很滑稽的話來說這麼難得的寶貴的一個人生階段。”
“唉，不說了。”小發握緊拳頭捶着牆壁嘆息道，“這個話題談過好多遍了。”
所有大一學生必須每天上兩節晚自習，大家剛開始還再抱怨，而且有的賭氣不來上，兩個班長爲此專門開了一個班會，並邀請了學院的輔導員李老師。李老師說學校這樣規定也是希望大家即使讀了大學，也應該保持原來的學習勁頭，大學還是學校，不是我們隨心所欲的“娛樂城”。如果把我們的讀書生涯看成是一座“丁”字山峰，作爲大學生的我們就是登山人，而且爬到了“丁”字上的那一橫與豎勾的結點，若是我們走所謂的“捷徑”，的確離山頂近在咫尺，一晃而過；若是我們背朝下一步一個腳印爬過那一橫並登上山頂，那我們需要花費的時間和精力不少於之前的任何時候。不同的路徑就有不同的感受，不同的感受纔有不同的收穫。學習如同划着獨木舟逆風行駛在波濤洶涌的大海中，大學就是一時的風和日麗裡下的風平浪靜，是一種潛伏着暴風雨的誘惑，一旦我們停下手中的槳，就前功盡棄了……最後，李老師希望大家永遠記住古人說的話——“書山有路勤爲徑，學海無涯苦作舟”！他的比喻用得好，道理說得也精彩透徹，但不來上晚自習的同學有增無減，最終還是學管部的一份通知有效果，學管部會不定時派學生會的學生查各班上晚自習的人數，累積缺勤三次的學生將給予記過處分。不過，晚自習如同晚會一樣！
這天離下晚自**概還有十幾分鍾時，九龍就忙着收拾書包準備在下課鈴聲結束前離開教室。
“九龍，等會下了晚自習後先別走。”男班長小輝突然來到他面前低聲說，“我們有事跟你聊聊。”
九龍感覺一頭霧水。好容易等到了下課，等其他同學三三兩兩走得差不多時，男班長小輝和團支書小璐一起向他走來。
“九龍，你今天晚自習在幹什麼呢？”小璐笑眯眯地問，“你工程力學課的作業寫完了沒有啊？”
“看書，作業沒動。”九龍愛理不理地說，“不是後天才交作業嗎？”
“看的是電子書還是紙張書呢？”小輝開玩笑問。
“其實看什麼書不重要，要看是什麼內容。”小璐接話道。
“九龍，工程力學是門重要的課，從上課就能看出來，徐老師是不講情面的，考勤成績和卷面成績都得及格了纔算通過，否則就要補考，聽上幾屆的學哥學姐們說，補考通過的概率幾乎爲零，大多數還是要重修的。”小輝一本正經地說，“重修不僅要交錢，而且對心裡的打擊也不小。另外，學院裡有個潛規則，只要一年內補考一次或掛一科，就算其他功課都是滿分，也沒有機會被評上三好學生、優秀班委、獎學金等榮譽了，除了助學金不受影響。所以，你還是要多注意一下了。”
“九龍，兩週後又有課要結了，這段時間你儘量不要再逃課了，要抓緊時間複習。”小璐嚴肅地說，“雖然你是安保班委，但畢竟也是班委，所以還是要起個好的帶頭作用，不然其他同學是會有意見的！”
“這些我都知道。”九龍不耐煩地說，“我心裡有數。”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們班同學的逃課現象和考試作弊現象在學院裡是出了名的，名聲很不好聽，我們二班跟一班比較，同樣的老師給上課，可我們班的整體平均成績和單科成績比他們差了一大截，考試成績好不好是能力問題，但起碼我們要有一個好的學習態度。”小輝突然略帶生氣地說，“我在班會上不知道說過多少遍了，可大家還是老樣子，我都懶得說了，大家都老大不小了，我說得多了也沒意思了，鬼才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
“過幾天就是女生節了，九龍有什麼好的建議跟我們提一下，我們的團結月活動費了錢卻結果不理想。”小璐堅定地說，“這次爭取舉辦一個有創意的女生節，這是我們的第一個女生節。總得給大家留下個深刻印象啊！”
“你們還有事嗎？”九龍唰地站起來，臉色顯得很難堪。“沒事的話我就回去了。”
小輝和小璐無話可說，眼巴巴地看着他離開。
現在的九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裡，課堂上、食堂裡、路上以及上廁所時還抱着手機玩，似乎手機是根深蒂固長在手上的，且常常玩到深夜才睡覺。他之前每天至少去一次圖書館一樓的自習室，一天不去就覺得若有所失，跟幾個愛學習的同學坐在一起看書寫作業，有時互相低聲討論問題，現如今只有被作業逼急了，他纔會來這裡，來了也是在旮旯處找個位子，獨自一人看看寫寫，自習室裡昔日的那股熟悉的味道和氛圍卻使他緊張和壓抑，還沒坐十幾分鍾就丟下筆出去抽菸了，有時候在廁所裡，有時候跑到樓頂上，要不就乾脆回宿舍裡，等晚上想起來了再回來胡亂收拾起書本，等着第二天上課時借別的同學的作業“參考”。他對學習似乎已經完全放棄了，但對協會裡的事更加積極了，他想來年在協會裡混個“一官半職”，也能在新生面前擺擺威風。
說來也巧，也正是九龍擔心的事發生了。班裡的和協會部門的女生節慶祝活動的時間竟然碰到一塊，若是他在之前的協會部門例會中沒有主動提出負責爲部門的女生節策劃活動，他還是會捨棄部門顧及班級的女生節，但考慮到責任和信用時，他還是選擇了部門的女生節。女生節結束沒幾天，院裡的學生會要求各班的安保班委在班裡組織一次“安保大會”，這是他當了安保班委以來第一次爲班集體做事，同時是爲彌補沒有參加班級的女生節的那份內疚，所以提前花了整整兩天的時間在策劃如何將這個其他人都覺得枯燥乏味的活動變得有聲有色。他的策劃中有相關安全知識競賽環節，有以上門做推銷行騙爲主題的小品，有相關火災逃生視頻的欣賞，還有現場使用粉末滅火器的演習等等，但最終的“安保大會”僅僅是像其他班級的一樣，儘可能邀請了些認識的學姐學哥們來增加人氣，然後由他在講臺上讀了篇下載下來的安全方面的資料就完事了。最讓他不能接受的是班裡有十來個同學沒有參加。
這晚，有個過生日的同學買了些零食和酒水，就在宿舍裡宴請所有同學們，而九龍沒有去，即便只隔了兩個宿舍。外面很吵很熱鬧，他關起門來獨自坐在書桌前邊看書邊玩手機。突然，有人敲門。
“九龍，九龍！”一個女生喊道，“你在嗎？”
他聽得出是團支書小璐的聲音，便懶散地過去打開門，然後又回到凳子上。
“九龍，大家都在那邊熱鬧，你怎麼不過去呢？”小璐溫和地問。
“身體不舒服。”九龍淡淡地答道。
“九龍，同學一場，今天是他的生日，就算身體不舒服不能喝酒，也該過去吃點零食，跟他說聲祝福的話啊！”小璐微笑道，“順便跟其他同學們隨便聊聊。”
“不想去。”九龍冷冷地說，“也沒那個心情。”
“九龍，你心情不好啊，怎麼了？”小璐起身關上門，然後擔心地說，“方便的話跟我說說，或許可以幫得上。”
九龍沒有說話，只顧翻看着手機。
“你不願說也沒事。”小璐說着坐在九龍對面的桌前。“不管是什麼不開心的事，但跟同學過生日是兩碼事，沒必要混在一起，就過去玩吧。”
九龍沒有說話，只是苦笑了下。
“九龍，我們沒別的意思，只是猜測而已。”小璐若有所思道，“你是不是對他那天沒有參加你組織的‘安保大會’有看法呢？”
“不錯——”九龍將手機丟在書本上，惡狠狠地說，“而且意見很大！”
“其實沒必要啦，我們開班會的時候還不是照樣有幾個同學不來參加，就算是舉行很重要的團結月活動時也不例外。”小璐唉聲嘆氣道，“他們就那樣子，又不能說，但不是故意針對你的！”
“有些同學不參加我可以理解，但是另外幾個不來確是有針對性的。”九龍點了支菸氣憤地說，“你可能不知道，我們彼此都心知肚明！”
“或許是你多想了，其實——”
“我感情沒那麼豐富，智商也沒那麼低，我不可能連這點判斷能力都沒有。”九龍打斷她的話，氣不打一處來地說，“畢竟你不是我，也不是他們，我們之間的矛盾和意見不需要說得那麼清楚，也不需要有多麼誇張的表情和動作，就從平時的一個簡單說話和眼神的交流，就能非常強烈地感覺到，真的叫人生恨，也很難受！”
“你們之間肯定是有什麼誤會，不妨抽時間好好溝通一下吧。”小璐想了想說，“大家能成爲大學同學實在不容易，沒必要因爲些小事就毀了這段貴重的緣分，這樣不覺得可惜嘛！”
“這麼說吧，他們當中有幾個是這樣一類人，喜歡聽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好比人家說那個西瓜是酸的，他們還沒去親口嘗一下，就也跟着說那是酸的，於是就不吃了，這對別人很不公平，也是很幼稚的爲人處事方法，我很恨這類人。”九龍激動地說，“我也試圖用自己最真的方式來跟他們交流，但是他們根本就不懂的，就連個機會都不給我，所以我沒必要再掩飾對他們的意見，乾脆撕破臉就當從來沒有見過。什麼緣分，狗屁！”
“或許是沒有在適當的時間和場合中用適合的方式溝通吧——”小璐頓了頓說，“我總覺得不至於到了這個地步！”
“我真的不欠他們，所以我就不該一而再再而三地拿自己的熱臉去貼他們的冷屁股，我並不比他們低人一等。”九龍堅定地說，“我說句實話，如果全世界的人都是那個德性，我寧可永遠沒有朋友，甚至一輩子不說話！”
“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小璐說着起身走到門口，並嘆息道，“算了，越說越複雜。我的確沒辦法處理你們之間的矛盾，但我還是希望你們好，不希望你們在畢業後留下遺憾！”
小璐離開後，他又點了支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