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雁來,玄鳥歸,羣鳥養羞。”待露凝而白,已是八月入秋。
太極殿內,元宏背北面南端坐正中,而文武羣臣則跪坐於兩側。
待君臣議罷政事,將作大匠鄭懿拱手向元宏稟道:“陛下,臣遵陛下聖諭於嵩山爲跋陀禪師營建佛寺,如今已然落成,另陛下囑臣修繕嵩山離宮業已完畢。”
元宏聞言,心下歡喜:“好!將作大匠果然不負朕所望!”
望着羣臣,元宏接着又道:“舊年禪師對朕道其喜幽靜之地,方令朕想起皇祖母在世之時曾於嵩山南麓積翠峰下修建離宮,故而朕着匠作大匠於嵩山少室山下爲禪師修建佛寺,待朕閒暇之時亦可於離宮小住,以參禪禮佛。”
早年東天竺高僧跋陀,經西域諸國入魏,得元宏親見。跋陀爲元宏講授《十地》佛經,深爲元宏所敬信,遂被禮爲上賓,更爲其開設禪林。待遷都洛陽,元宏又爲跋陀於洛陽城中營建佛院,然跋陀喜幽靜之地,元宏便又爲其於嵩山擇址建寺,以令其可爲蒼生傳法。
聞皇帝之言,任城王元澄開口道:“我大魏人皆向佛,陛下此舉乃造福天下蒼生!佛寺既已落成,便該由陛下賜名,亦可早日迎禪師入駐,以弘揚佛法,普度衆生!”
元宏微微頷首,道:“皇叔所言極是!”
略略思忖,元宏望着衆臣道:“禪寺既落於嵩山腹地少室山茂密叢林之中,那朕便將此寺賜名‘少林’,爾等以爲如何?”
待元宏言罷,羣臣皆讚不絕口,垂首複議。
擺手示意衆人止聲,元宏繼而又道:“秋祭之期將近,朕本就欲登高祭天,如今既佛寺落成,今歲秋祭朕便往嵩山行祭祀之儀。”
太傅穆亮聞言,啓奏道:“周禮有載:‘以血祭祭社稷、五祀、五嶽…天子乃祭天下名山大川。’嵩山乃五嶽之一,又近洛都,實乃祭天首選之所在!”
元宏微微頷首,道:“太傅所言極是!太常卿明日便將出行之期擇定,再交由大祭司卜算吉時。”
太常卿王友清垂首應下,復又詢元宏道:“臣請陛下示下,陛下此番出行乃聖駕攜後宮內眷同往亦或由太子隨行?太子爲儲君,若與陛下同行,所擇之期亦是不同。”
元宏道:“嵩山雖離近洛陽,然山路崎嶇,往返少則十數日,多則一月之久…國不可一日無主,太子便留守洛陽,毋需與朕同往。”
平日裡太子元恂被元宏嚴加管教,此番君父令其留守洛陽,非但少了約束之人,且又得了理政之權,元恂聞言,自是大喜過望。
元恂正欲起身謝恩,卻聞元宏又道:“太子年輕,少不經事,朕離洛之後由任城王與彭城王一併輔助其行監國之事。”
元宏言罷,元恂只覺窩火憋氣,本以爲可大權獨攬,不曾想君父竟存顧望之心,不由得怒從心起。
身旁的李衝瞧出元恂面有不悅之色,悄悄輕拉其衣袖,方令元恂緩了神情。
君臣商定妥當,元宏便退朝離去,令衆人各自歸安。
永合殿內,元宏已將欲往嵩山祭天之事道於禾知曉。
禾跪坐於元宏身後,邊輕輕爲其揉捏肩頸,邊道:“元郎往嵩山祭天,這一路長途跋涉,當勞逸有度,切莫令龍體疲累。”
元宏道:“朕有寶兒陪伴,縱是山路崎嶇亦不覺疲累。”
拉了禾坐於身旁,見其一臉茫然之色,元宏接着笑道:“朕曾允諾寶兒巡幸四畿卻遲遲未能成行,如今得了祭天之機,自當攜你同往。”
禾又驚又喜,一頭撲入元宏懷內,歡喜道:“元郎一言九鼎,妾謝元郎恩典!”
元宏輕撫禾秀髮,調笑道:“已是爲孃的人了,竟這般孩子氣…”
滿眼愛意望着禾,元宏又道:“只此去多是山路,艱辛十分,你可受得?”
禾擡頭望着元宏,頷首道:“元郎貴爲天子亦受得顛簸之苦,妾又如何受不得?”
元宏輕刮禾鼻尖,笑道:“好!既如此,朕便安心攜寶兒同往…”
皇帝祭天乃爲國之要事,自是儀仗重重。待太常卿擇定祭天吉日,中尚署與左右尚署便預備車馬儀仗及一應司禮所需,自是不再話下。
御書房內,元宏着三寶宣了右昭儀李氏覲見。
李氏向元宏行罷常禮,卻未見其有令自己入座之意,不得不垂首於一側而立。
待三寶領了衆內侍退出外去,李氏開口道:“不知陛下召妾前來有何吩咐?”
元宏道:“朕不日便要往嵩山祭天,這闔宮上下數以萬人便有勞你費心照料。”
李氏本因皇帝未賜座而心內忐忑,此時聞言,便將所懸之心放下。擡了頭,李氏笑道:“妾蒙陛下恩典執掌內宮,這料理闔宮上下乃妾分內之事,陛下大可安心。”
元宏呷下一口茶,道:“右昭儀素有檠天架海之能,朕從未有半分質疑。”
元宏之言令李氏心內得意,待元宏話音一落,李氏便接口道:“陛下過譽,妾愧不敢當!只妾自幼受父母雙親教誨,方令妾可助陛下料理後宮。”
這名門望族之女皆自幼習以持家之道,待日後嫁入門當戶對之家以作嫡妻。李氏言下之意元宏又豈能不知?望着李氏,元宏道:“隴西公學富五車,助朕定律法制朝綱,有常人所不及之能。你既自幼由隴西公親自教導,當秉承其非凡之能…”
李氏本欲接話,卻見元宏無止聲之意,於是頷首不語,待聞聖言。
但見元宏忽地斂了笑顏,正色道:“凡能者,若樸厚清明,有爲仁之心,施於朝廷,乃天下之福…倘若能者撩是生非且倒行逆施,便是家國之不幸也…”
李氏心下一怔,不知元宏緣何忽道此言。定了定心神,李氏道:“陛下所言極是!所幸陛下身側皆爲忠心君上的能人異士。”
元宏望着李氏,目光凜凜:“但願如你所言…朕自幼受璽,見多前朝後宮爾虞我詐之事…朕欲經略四海,無暇顧及後宮是非。從今往後,朕只願後宮清淨,不可再有污穢之事!”
皇帝之言令李氏冷汗涔涔,不及其開口解釋,元宏便揮手道:“朕還須處理政務,你且歸安吧。”
李氏心有惶恐,亦不敢久留,急忙忙叩首離去。
待李氏出了御書房,三寶便入得內來。元宏邊烹煮蕎茶,邊詢三寶道:“方纔右昭儀離去之時,你可窺得其神情?”
三寶頷首道:“回陛下,右昭儀面有懼色,並未如往日那般與奴話別,只登輦急急離去。”
元宏冷笑一聲,道:“心若無邪,又何來驚懼之色?”
三寶不解道:“奴有一事不明…陛下既已疑心右昭儀,緣何不將那事道破?”
元宏執勺爲自己舀了茶,方纔道:“你雖查得金光殿內侍們於香怡失蹤那日皆被傳召至昌霞殿,然那日被傳召者亦有其他閒置宮殿做雜役之人…這些年所現種種,朕從前未做思忖,如今細細想來,右昭儀難避其嫌…”
輕嘆一口氣,元宏繼而又道:“李衝早年於皇祖母前力保朕皇位,且其人多智,加之李氏一族又與漢家大族多有姻親往來。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際,朕若此時查處右昭儀,恐令漢家人心不安,於漢革不利啊…”
三寶聞皇帝之言,知其心下兩難,於是寬慰道:“陛下莫要太過憂心,右昭儀系出名門,心有大欲亦是在所難免…所幸其未有陷害嬪妃與皇嗣之心。”
元宏望着几案之上小爐所騰茶煙,幽幽道:“朕今日出言警訓,只令其可迷途知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