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太子元恂着近侍成亮取了輿圖,與安樂侯元隆將出行路線商議妥當,便着元隆悄悄出了後院,離了自己府邸。
與此同時,廊檐之下,一個黑影亦悄然離去。
畢竟此乃掀天斡地之事,方纔雖與元隆謀定,元恂仍覺心內忐忑。
寢殿之內,元恂獨自飲下一碗酒,便聞成亮來稟,右孺子鄭蕎前來問安。鄭蕎如今產期將近,元恂心內亦有幾分記掛,聞成亮之言便令其迎了鄭蕎入得內來。
鄭蕎見元恂又以海碗飲酒,行罷常禮便屏退左右,開口婉言勸阻道:“太子明日還須早朝,不如妾侍奉您早點歇下。”
元恂擺了擺手,道:“這點酒於吾而言小小不然,不妨事。”
鄭蕎近前欲將海碗自元恂手中接過,柔聲道:“太子白日裡要與羣臣議事,倘若今夜宿醉,豈不有損您御體?”
元恂冷哼一聲,道:“與羣臣議事?吾不過阿耶的傀儡,羣臣又豈會真正將吾視作監國之人?”言語之間,又飲下一碗烈酒。
這些時日元恂雖屢有怨言,卻未曾有今日之態,現下里聞元恂如此言語,鄭蕎心下覺奇。望着元恂,鄭蕎道:“太子您乃陛下長子,又受印璽多年,如今陛下離京,監國之人舍您其誰?”
元恂忿忿道:“阿耶對吾定存顧望之心,方着阿翁與皇叔輔政。吾乃阿耶長子,倒不如彼等受其器重!”
將海碗置於几案之上,元恂又接着道:“阿耶既不仁在先,那便莫要怪吾不義了…”
鄭蕎聞言一怔,狐疑道:“太子您何出此言?”
元恂雖已微醺之態,卻仍知茲事體大。聞鄭蕎相詢,元恂心下猶猶,欲言又止。鄭蕎見其這般模樣,正欲開口,卻被元恂一把拉入懷內。元恂道:“你莫要再問了,此間之隱知道愈多於你有害無益…你只安心待產便是。”
元恂之言更是令鄭蕎疑雲滿腹:“太子,究竟出了何事?太子方纔之言,只令妾心生憂慮,妾心繫太子,又如何安心待產?”
元恂支吾道:“吾…吾過兩日許會離京…”
鄭蕎狐疑道:“可是陛下囑咐太子行事?”
元恂聞鄭蕎之言,略有幾分不悅:“莫不是吾事事要稟於右孺子知曉?”
鄭蕎見元恂面有慍色,忙道:“妾豈敢過問太子之事…只女子出嫁從夫,如今妾與腹中孩兒俱賴太子而活,太子出門在外,妾豈能不應心記掛…”
元恂聞鄭蕎如此言語,心下倒有幾分動情。壓低了聲音,元恂道:“吾所計之事乃爲我大魏正統…事成之後,吾必令你與腹中孩兒受萬人敬仰!”
鄭蕎亦是精明之人,元恂曾將其與元隆之計道於鄭蕎知曉,現下里聞元恂之言,鄭蕎只覺提心在口:“太子爲君爲夫,妾自是不敢追問太子之事。只妾與太子情投意合,妾只願太子平安無事,別無他求。”
元恂自嘲道:“平安無事?你可知如今有人覬覦吾儲位,欲取吾而代之?吾若不傾力一搏,恐日後人爲刀俎,吾便是那俎上魚肉啊!”
鄭蕎驚懼道:“太子何出此言?是何人覬覦儲位?倘若太子有何不測,妾絕不苟活!”
鄭蕎之言令元恂心下感動,於是不再相瞞:“左昭儀與元恪欲謀取吾儲位,實乃可恨至極!”
輕撫鄭蕎隆起的腹部,元恂又接着道:“你毋需擔憂,吾如今已有良策,吾定令他母子二人死無葬生之地!”
鄭蕎如今雖與禾鮮少往來,卻知禾乃不爭之人。待元恂言罷,鄭蕎勸阻道:“妾早年曾隨左昭儀習練琴藝,知其乃淡泊寬大之人,太子與常山王又是至親兄弟,這其中莫不是有些不虞之隙…”
元恂聞鄭蕎爲禾與元恪二人辯解,心下不悅,便打斷道:“真乃婦人之仁!那妖婦不過笑裡藏刀罷了…”
不待鄭蕎出聲,元恂便揮了揮手,不耐煩道:“吾還有政務在身,你且歸安吧!”
鄭蕎亦心知多說無用,不得不起身行禮,退出外去。
方纔元恂雖未道盡詳情,然一了千明,這未道之言已明白曉暢。偏殿之內,鄭蕎細思極恐,一時間坐臥難寧。
近婢萱紅見鄭蕎這般模樣,只以爲其因生產在即而身有不適,於是關切道:“右孺子可是哪裡不適,不如奴去喚了侍醫前來?”
鄭蕎搖了搖頭,亦不言語,只緩步行至窗前,駐足而立。萱紅不敢再出言相詢,默默焚了安息香,垂首跪於一側。
待爐中香菸燃盡,鄭蕎方纔開了口:“太子許有魯莽之舉,眼下可規勸太子之人唯有中舍人與中庶子…吾不便將彼等迎入偏殿,你可有何良策令吾與彼等相見?”
萱紅聞言一怔,繼而答道:“莫說右孺子您如今身懷六甲,便是平日裡亦不可隨意與外臣相見啊!”
見鄭蕎雙眉緊蹙,萱紅又接着道:“右孺子若信得過奴,奴便代右孺子前去傳話。”
鄭蕎心下略作掙扎,便微微頷首,將自己猜測之事道於萱紅知曉。言罷,鄭蕎囑咐道:“此事關係太子身家性命,吾不願太子鑄下大錯,更不願腹中孩兒未出世便做階下之囚…”
萱紅自幼伴鄭蕎長大,二人雖爲主僕卻情同姊妹。待鄭蕎言罷,萱紅便鄭重應下,起身出了偏殿,往當值之所尋中舍人與中庶子,不在話下。
昌霞殿內,一身着黑衣之人跪於右昭儀李氏跟前。
那黑衣人將方纔元恂與元隆所計之事原原本本道於李氏知曉。李氏聞言雖心內驚懼,卻作行若無事之狀,道:“太子可有察覺隔牆有耳?”
那黑衣人垂首道:“太子與安樂侯邊飲酒邊敘話,故而未曾察覺被奴悉了去梯之言。”
李氏微微頷首,道:“吾當日遣你往太子府當差便是瞧着你機靈,本只爲令你可好生侍奉太子,免別有用心之人離間吾與太子,豈不料今日竟賴你窺了天機…吾要好好獎賞於你!”
那黑衣人道:“奴得右昭儀照拂,方有今日之體面…奴甘爲右昭儀差遣。”
李氏道:“你雖自華林園悄悄入宮,未免太子起疑,亦不可於此久留。”那黑衣人會意,急忙忙垂首而去。
送那黑衣人離去,近婢環丹復又回至李氏身旁,道:“右昭儀欲作何打算?”
謀逆之事當株連九族,李氏雖與元恂結盟,亦知此事非同小可,不可以尋常而論。
如今皇帝離宮,闔宮上下以李氏爲尊,不足半個時辰,少傅李衝已入得昌霞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