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尚膳署署丞孟睿先聽聞貴嬪夫人李氏傳召,亦不知何故,忙整了行裝,往李氏房內而來。
待入了內來,孟睿先忙向李氏行禮道:“臣孟睿先,請夫人萬安!”
不及擡頭,孟睿先垂首接着道:“不知夫人傳喚臣有何吩咐?”
李氏望着孟睿先,道:“倒亦無事,不過今日吾至皇后處問安,皇后言及這些日子膳食過於粗陋,故而吾尋你前來探個究竟。”
孟睿先一臉委屈之色,道:“夫人,臣冤枉啊!雖說闔宮於這城郊之地,然兗州刺史劉萬慶大人極盡供應牛羊米粟,闔宮上下一應吃食未有半分改變,望夫人明鑑!”
這孟睿先母舅爲已故平安郡侯李弈。當年這李弈有寵於先太皇太后馮氏,官至都官尚書,又晉了爵位。
李氏一族本就人多勢衆,自那李弈受寵,李家便更是顯赫一時。豈知樹大招風,朝堂之上本就各爲己利,又因兩族皆是依靠先太皇太后之勢,自此李氏一族與馮氏一族便結下怨氣。
待先太皇太后薨世後,太師馮熙曾諫言元宏將孟睿先撤去尚膳署署丞一職,然元宏念其執掌尚膳署多年,亦未有半分差錯,故而仍將其留任於此間。
有此一出,孟睿先自是不願攀附於皇后馮氏。李氏心知這過往種種,便是自己出了妄語,言皇后抱怨膳食粗陋,亦知孟睿先無處可證其言真僞。
李氏淺笑道:“吾知孟署丞行事妥帖,自是不會偏聽誤信。”
方纔李氏言及皇后,只爲提醒孟睿先,其如今在這宮中若不依附自己,便會遭馮氏刁難。
果不出李氏所料,孟睿先此時自是覺李氏待己親厚,亦有心依附於其。
執起案几之上杯盞,李氏輕呷了一口茶,又接着道:“這陛下如今受了風寒,你自當是多備些性溫之食纔好。”
聞李氏之言,孟睿先便據實相告,道:“夫人,這些日子大監知會臣,陛下不欲飲食,只着臣將那高句驪所貢之人蔘煎水,日日送至陛下房內。”
這風寒之症本爲內感風邪,若以藥理,自是以驅風除邪爲要。然這人蔘爲大補之物,風寒之時飲之,便會助長邪氣以侵內腑。藥食本同源,這孟睿先又豈能不知此理。
李氏聞言,便知孟睿先有攀附之意,刻意將此透露於己。於是李氏詢道:“你是言陛下這些日子並未進膳,只以蔘湯爲飲?”
孟睿先點了點頭,道:“是,夫人。不過自昨日始,大監便已着臣將河內郡所出淮山磨粉,爲陛下煮了淮山羹。”
待孟睿先言罷,李氏心中已將喬懷德之言應證無疑。
李氏略略思忖,對孟睿先道:“去將粟米熬粥,只瀝取其漿,吾要親自呈於陛下,再有,爲昭儀備一份淮山江米粥,記得輔以赤糖。”
頓了頓,李氏又道:“再製些長樂公主平日裡所喜小食,一併帶上。”
待孟睿先應聲離去,李氏方微閉了雙目,歪於席榻之上。
元宏房內,太醫令樑世清爲皇帝清理罷傷口,又敷以七釐散,方緩緩將其傷口以細布包紮。
待畢,樑世清起身離榻,俯身跪地,對元宏與禾道:“陛下、昭儀,方纔臣觀陛下傷口,竟已癒合八分,陛下不日便可大安。”
禾聞樑世清之言,自是心內歡喜,於是道:“太醫令乃不世之才,果有回春之術。”
樑世清垂首謙道:“謝昭儀,臣不才,實乃陛下龍體本就精健,雖受此一箭,恢復卻較常人快了許多。”
元宏伸手拉禾,道:“寶兒,太醫令之言你現下里可聽得真切?朕無事,你莫要再爲朕憂心。”
禾望着元宏,道:“太醫令雖言陛下已愈八成,然此番是爲箭傷所致,陛下仍當小心調養爲上。”
揮手示意樑世清退去,元宏道:“寶兒有所不知,我大魏馬上得天下,朕早年征戰沙場,亦是有過刀箭之傷,太醫令便是以這七釐散爲朕醫治而愈。”
元宏所言聽似平淡,然禾聞之,卻心內疼惜。得江山易,守江山難,又何況眼前這個男人有雄心壯志,欲開疆拓土,一統天下,那自是難上覆難。
念及此,禾柔聲道:“陛下是寶兒的夫君,更是天下百姓的主君,寶兒只願陛下身安體健,那便是寶兒與天下蒼生之福。”
元宏望着禾,滿眼愛意,道:“這天下,便是無朕,亦有子恂爲繼;然寶兒只有朕一人,便是爲了寶兒,朕亦當早日康健。”
禾心內動情,卻只俯身親吻元宏臉頰,不再言語。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爲好也!”
帝妃二人正你儂我儂,忽聞室外有三寶之聲:“李夫人,方纔太醫令爲陛下請了脈,此時恐陛下已歇下。”
又聽聞李氏道:“大監,吾知陛下有昭儀侍疾,吾並無打擾之意。陛下受了風寒,自是鮮少進食,吾親手熬了這粟米漿,只勞煩大監呈於陛下。”
李氏之言,元宏於室內聽得真切。這些日子車馬滯留昌邑驛站,闔宮上下有萬人之衆,如今李氏代皇后執掌治宮之權,元宏亦是感念其辛勞。
這幾日元宏已漸康復,說話行事亦無大礙,望了一眼禾,見其亦微笑頷首,更覺二人心意相通。於是元宏點頭示意,禾便輕喚三寶,將李氏引入室內。
待向帝妃二人行罷禮,李氏垂首道:“妾擾了陛下靜養,忘陛下恕罪。”
元宏側於牀榻之上,道:“朕知你心繫於朕,又豈會怪罪於你。”
言罷,又示意三寶取了錦墊予李氏,令其可席地而坐。
李氏待坐定道:“昭儀爲陛下侍疾,自是周至十分。然昭儀身子亦未大安,妾恐昭儀因此落下病根,亦是心疼得緊。只陛下口諭,妾亦不敢違,故只想着爲陛下與昭儀做些可口吃食,以盡心意。”
元宏聞李氏之言,更覺其明事懂禮,於是道:“朕知你待朕與昭儀之心,這些日子亦是令你受累了。”
李氏搖了搖頭,道:“陛下將這闔宮一應事物交予妾掌管,那便是待妾信任之情,妾自當不負陛下所託。”
言語間李氏觀元宏面色,見其雖談吐自若,然面色卻顯蒼白,心內更是肯定元宏非風寒之症。
將手邊食盒輕輕打開,李氏道:“陛下,您龍體初愈,妾爲您熬了這粟米漿,您食之可補虛損、益丹田,以助龍體早日大安。”
望着禾,李氏又接着道:“妾知昭儀這些日子於陛下處侍疾,定是勞累十分,便爲昭儀熬製了淮山江米粥,又輔以赤糖,昭儀亦可趁熱食用。”
禾是那心性良善之人,聞李氏之言自是心內感動,於是道:“夫人待陛下與吾體貼入微,吾自是感篆五中。”
李氏笑道:“昭儀您言重了,服侍陛下與昭儀皆爲妾分內之事。陛下身系天下安危,陛下安則天下寧。昭儀爲陛下侍疾,不眠不休,妾所做不及昭儀之萬一。”
元宏畢竟身體未愈,因方纔與禾閒話,加之李氏前來,此時已面有倦色。
李氏何等樣聰慧之人,見元宏如此模樣,便道:“妾本欲留下侍奉陛下與昭儀進膳,然妾爲長樂公主做了小食,恐涼了傷及公主脾胃,那妾便先告退。”
元宏與禾聞李氏之言,皆面有讚許之色。
得了元宏首肯,李氏便俯身於地,向帝妃二人行罷跪拜之禮,方起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