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河陽守軍不過一無名小卒,入得宮禁本就已戰戰兢兢,此時得知要面聖回話,更是手足無措,誠惶誠恐。
由三寶引了入內,那守軍急忙忙伏跪於地,行叩拜大禮。
得了元宏示下,三寶開口道:“你速速將河陽發生之事如實稟於陛下與任城王、彭城公主知曉。”
那守軍自是不敢擡頭,仍伏身於地,小心翼翼道:“陛下,任城王,彭城公主,廢太子之右孺子鄭蕎昨日…昨日清晨於…于禁所之內自縊而亡…”
見元宏不語,任城王元澄便開了口:“你可是受了領軍之遣前來向陛下報訊?”
那守軍本非受命前來,此時聞元澄之言,心內愈發驚懼,支支吾吾不敢直言。
三寶見狀,急忙忙俯身對那守軍道:“任城王相詢,有何說話,儘可直言。”
那人忙又叩首,方答道:“陛下、任城王與公主恕罪…並非領軍授意小人前來…”
不及此人言罷,元鈺便接口道:“你未得領軍授意便私自前來,便是逾矩而爲,當杖責以儆效尤!”
那守軍本就如履薄冰,聞元鈺之言已是面如土色,連連叩首,以求寬恕。
元宏見其這般模樣,厲色瞧元鈺,又轉頭對那守軍道:“既非領軍授意,你冒死入京報訊定是另有隱情…你且起來回話,究竟河陽發生何事?”
得了皇帝示下,又被三寶近前攙扶起身,那守軍便將河陽發生之事原原本本道於衆人知曉。
原來廢太子元恂伏法不幾日,右孺子鄭蕎便產下一子,雖蒙聖恩浩蕩,赦其母子死罪,然元恂所犯乃株連之罪,故而鄭蕎母子仍被圈禁河陽居所之中。
河陽領軍見元恂已亡,自是毋需再顧忌鄭蕎母子,一應衣食供給皆大斗小稱,極盡剋扣之事,鄭蕎與近婢萱紅只勉強不受飢寒而已。便是如此,鄭蕎亦只一心撫育幼子,虔誠參佛,無怨懟之言。
不料那領軍覬覦鄭蕎美色,借酒壯膽竟強行將其玷污。鄭蕎長於名門世家,亦是心高氣傲之人,自是不甘受此屈辱,便含恨自縊而亡。
聽罷那守軍之言,元宏已是面色黑沉。元澄見狀,便開口相詢道:“現下里鄭蕎屍骨何在?幼子何在?”
那守軍忙答道:“領軍唯恐生禍,便着小人將右孺子草草掩埋,且囑咐小人不可將此事外泄。小人本膽小怕事,卻因萱紅苦苦哀求,於心難忍,方前來稟報…小人有罪,陛下饒命!”
元宏擺了擺手,厲色道:“子恂雖罪不可赦,然鄭蕎卻是朕爲其所娉…此人膽大妄爲,竟以下犯上,其罪當誅!”
望着三寶,元宏又接着道:“着蔣銀奇快馬加鞭趕往河陽將那狂徒拿下,交廷尉審訊!”
三寶正欲應聲退下,只見那守軍復又俯身行禮,道:“陛下,萱紅予了小人一封書信,道是右孺子臨終之時有書信轉呈左昭儀。”言語之間已自懷內取出信函雙手奉於三寶。
接過三寶轉呈信函,元宏細細閱罷,便緊鎖了雙眉,卻並不言語。一時間室內靜寂,便是元鈺亦不敢作聲。
十數彈指後,元宏開了口:“令蔣銀奇將子恂之子一併帶了回京…”
永合殿內,禾手捧鄭蕎遺書,淚如雨下。
汪氏將錦帕遞於禾,勸慰道:“左昭儀,鄭小娘子在天有靈定當不願見您這般憂傷。”
禾哽咽道:“蕎兒亦是苦命之人,當日被其翁父送入太子府中亦非其心中所願,如今竟落得如此下場…”
輕嘆一聲,汪氏道:“一切皆是命數,許是天意如此…”
望着禾,汪氏詢道:“鄭小娘子求您撫育幼子,左昭儀作何打算?”
禾輕拭淚水,道:“稚子無辜,到底與陛下血脈相連,吾豈能置之不理?只廢太子乃謀逆大罪,吾當請陛下示下方可定奪。”
汪氏道:“如今立後之事懸而未決,昌霞殿虎視眈眈,撫育廢太子子嗣非同兒戲,左昭儀當三思而行。”
禾悽苦一笑,道:“若非陛下有雄心壯志,吾寧願彼此相隱於山水之間。”
汪氏道:“各人有各命,左昭儀可還記得林夫人那日所道白馬寺掃地僧之言?”
禾產下元淑,其母車氏入宮探望,道禾出生之時牀下現一白蛇,彼時有白馬寺掃地僧曾言禾貴不可言,將登鸞位於千萬人之上。
禾淡淡道:“順天道之常數,知性命之始終,任自然之理,毋需憂也!”
且說蔣銀奇一路馬不停蹄趕至河陽,將那領軍扣押入獄。那領軍自知死罪難逃,便跪求蔣銀奇,道是有密報上稟皇帝,以期將功折罪。
得了京城回函,待蔣銀奇將那領軍羈押至洛陽,已是臘月二十八。
承乾殿內,元宏端坐正中,任城王元澄、咸陽王元禧與彭城王元勰則跪坐於兩側。
元宏一臉肅色,道:“朕今晨親審河陽領軍裘鳳陽,其爲自保,向朕告發李彪,道是子恂與元隆往來書信並非河陽守軍截獲,乃李彪令其作僞證陷害子恂!”
元宏之言令舉座皆驚。元澄先衆人開口道:“陛下,李彪身爲陛下近臣,緣何無故陷害廢太子?此人所言可否屬實?”
元宏道:“蔣銀奇已將其妻女、兄弟、子侄盡數拿下,量其不敢罔上欺朕。”
朝野上下皆知李彪得李衝提攜方有今日榮寵,二人可謂親暱亡間。聞元宏之言,元禧忙開口道:“李彪得陛下器重視作腹心之臣,廢太子存世與否於其毫無干系,又何須行陷害之舉?”
一旁的元勰卻搖頭道:“二阿兄,話雖如此,然人心難測…這裘鳳陽不過一小小領軍,若非其有真憑實據又豈敢飛冤嫁禍於李彪?”
元禧正欲辯駁,便聞元宏之聲:“朕已宣了李彪當面對質,現下里亦該入宮了。”
元宏話音將落,便見三寶領了李彪入得內來。
李彪不知皇帝緣何宣召自己入宮覲見,此時見諸王亦同於殿內且人人面色凝重,心內不免些許忐忑。
伏身跪地,李彪道:“臣參見陛下,諸位王爺,不知陛下詔臣前來有何吩咐?”
元宏並未示意李彪起身,只道:“秘書丞可識得裘鳳陽?”
李彪聞言心內一緊,忙答道:“陛下,裘鳳陽乃河陽領軍,廢太子圈禁期間臣多次往返河陽,故與其相識。”
元宏道:“裘鳳陽可與你有何過節?”
李彪不知皇帝緣何有此一問,雖心下生疑,卻不敢有半分怠慢,忙道:“並無過節…陛下,臣與裘鳳陽無甚往來,算不得熟絡。”
元宏道:“既不熟絡又無過節,那此人便無陷害你之動機…”
忽地口氣一轉,元宏繼而厲色道:“大膽李彪,你欺君罔上嫁禍子恂,還不從實招來!”
聞元宏之言,李彪大驚失色,連連叩首,號天叫屈。
元宏見李彪這般模樣,擺手示意三寶將裘鳳陽亦帶至大殿之內三頭對案。待李彪與裘鳳陽四目相對之時,便知大勢已去,於是將右昭儀李氏令其構陷廢太子之事盡數道出。
李彪涕泗滿面,道:“陛下,臣有負陛下厚愛,悔不自已,臣有罪!”
元宏忿然作色:“枉朕如此親信於你!你已官至御史中丞、度支尚書,卻不料慾壑難填,竟爲一己私慾而構陷子恂。”
轉頭對三寶,元宏又道:“着蔣銀奇將他囚於石室,交廷尉審訊!”
不待三寶答話,元澄開口道:“陛下,事涉廢太子,關乎皇家聲名,陛下不可將其交於廷尉審訊。”
聞元澄之言,元宏方緩了心緒,略作思忖,元宏道:“將李彪囚於石室,悔思己過…其妻兒族人遣返故地,不得留京。”
環視衆人,元宏繼而又對三寶道:“往昌霞殿將李氏拿來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