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遂是懷着“刻骨的階級仇恨”來到這裡的，因爲他如果不事前做好心理準備，絕對無法對一個手無寸鐵的老華僑動手。他看到眼前的是一個頭發花白，面容起皺，胸部肋骨凸出的老者，或者說就是一張老皮蒙在這個老者的骨架上更確切一些。王強給的資料說老者姓周，五十九歲。但這個老人看起來明顯要比實際年齡大。李遂估計，老者雖然身在豪門之中，卻生活在巨大的壓力之下。
李遂看看房間裡的擺設，跟解放前大地主家裡基本上一樣，傢俱是舊的，有一個衣櫥，有兩個一大一小的樟木箱子重疊着放在一個木架子上，還有兩個牀頭櫃，僅此而已；絲毫沒有顯示出這個時代或者這個豪門的豪華，更顯得跟這個鉅富身份極不協調。
李遂聽不懂他的問話，他搖搖頭，爲了怕對方誤會，他用英語說：“我聽不懂你的語言！”但他的眼睛始終盯着老者的一舉一動，只要老者有所異動，他手裡的槍就會射出奪命的子彈。
那老者睜大着渾濁的眼睛，再一次仔細地看着李遂，他用漢語說：“你是不是對面武家派來的？”
看到這個年近六十的老者一臉平靜的樣子，李遂在心裡對他的好感便多了一分，李遂這次本來就是想做一些瞭解的，便沒有隱瞞，說：“我不知道請我來的是誰？我也不認識姓武的人。”
那老者臉上橫七豎八的皺紋稍稍鬆弛了一點，他說：“既然你跟我沒有私仇。別人請你殺我花多少錢，我給你更多的錢來買我這條老命。怎麼樣？”
李遂雖然殺過很多人，但他是個職業軍人，殺死的人要麼是戰場上的敵人，要麼是罪大惡極的人。但他不是個職業殺手，面對這個問題，李遂沒有經驗，根本不知道怎麼回答。
老者看到李遂沒有說話，便進一步說：“武家肯定答應給你五十萬比索的酬金，我給你八十萬買我這條老命，你看可以嗎？”
李遂感覺這好像有點像在菜市場買菜。他對眼前的這個老者，在面臨死亡的時候能這麼冷靜有些好奇，也有些不解。當然，他更想了解王強的朋友爲什麼要殺他，他問：“你看起來也有六十多歲了，我即使不殺你，你也活不了多久了，你爲什麼要拿八十萬來買自己的命？你把這些錢留給自己的子孫不是更好嗎？還有，那姓武的又爲什麼要殺你？”
老者暗暗地嘆了一口氣，他擡起頭來，盯着李遂看了看，說：“壯士願意聽我講嗎？”
李遂點點頭，說：“願聞其詳！”
老者拿起一件白背心套在身上，他可能是不願意這樣赤身露體地面對一個陌生人。他扯了扯背心的下襬，坐正身子，說：“說來話長！老武家的長輩跟我是一個村上的，我們在福建結拜爲異性兄弟。一起漂洋過海來到菲律賓打拼，一起創建了一家專門做水果糖的食品公司。十年前，我跟老武友好地分家，將這家食品公司一分爲二，各自經營。大家一直各有自己的銷售渠道，也一直在互相幫助。兩家公司也逐漸發展壯大起來。幾年前，老武去世了。他的獨兒子接了手。這個小武是在父母溺愛的環境下長大的，長大後，一直在社會上混着，跟那些開賭場的、開妓院的混的成爲兄弟。在他接手食品公司後，他不好好經營主業，卻將大量的流動資金抽出來投資偏門。開了一家大賭場，還有一家妓院。幹盡了缺德事。
我家裡有三個兒子和一個小女兒，兒女們雖然沒有大才，但也和和睦睦。但這個二兒子卻被小武蠱惑着去賭博，小武利用在賭場裡出千，讓我那個不爭氣的兒子輸了很多錢。剛開始，我還幫兒子還了錢。但後來看到這是個無底洞，再要是繼續還錢，那麼我這家公司就會破產，一家人就會流浪天涯。這樣，我就拒絕支付二兒子的賭債。這讓小武懷恨在心!
我爲什麼要花這麼多錢來買我這條老命？如果我在這個時候死了，我這家有幾十年歷史的食品公司就要倒閉，或者被對面的武家吞併。我的大兒子不是個搞經營的料，一直在學校裡教書，他肯定無能力經營這家公司。老三能力比較強，但是，他要是接手公司，還勢必要支付兩個哥哥應分得的遺產，這樣，公司裡就會失去流動資金，也一樣會難以爲繼，最後的結局還是會被對面吞併。二兒子要是接手了，那就更慘，老大、老三可能連一個子兒也拿不到，老二會把這個公司直接拿去向小武還那利滾利的高利貸。壯士你說，爲了我這個家，爲了自己辛辛苦苦創業的食品公司，我現在是不是應該花這個錢來買命？”
李遂大概明白了情況。他在想，難道真的是小武委託王強來找我的？以這個老者敘述的爲基準的話，自己要是殺了他，不僅不是懲惡揚善，而是助紂爲虐！當然，李遂也不可能憑藉老者的一面之詞便完全相信他，他還有時間可以調查瞭解。如果他說的有誤，自己隨時可以再來取他的性命。想到這裡，李遂說：“我不瞭解你所說的是真、是假？我也不要你的八十萬，我會去了解事實真相。如果你說的有半句假話，就算你給再多的錢，我也不會放過你。”說完，他站了起來，準備拉開房門出去。
這時，那老者一下子跪倒在地，說：“壯士，請留步！”
李遂嚇了一跳！他從眼角余光中看到老者從牀上撲了下來。他條件反射地往一邊一閃，隨即轉過身來，用手槍對着老者。看到老者規規矩矩地跪在地上，問：“你這是幹什麼？我說了今天既不要你的錢，也不要你的命。”
老者垂下了頭，說：“壯士，老朽有一事相托！還請你答應老朽。”
李遂搞不明白了，說：“你起來吧！起來說話。”李遂不敢上前去扶他，李遂還沒有解除對老者戒心，怕他藉機偷襲自己。
老者顫顫地站了起來，他轉身坐在牀上，說：“老朽看來已是命不久矣！今天你放過了老朽，那小武還會請別人來殺我。我剛纔之所以想花八十萬買命，也只是給自己一點處理財產和女兒個人大事的時間。現在，我看到了壯士，我想把自己的女兒託付給壯士，還請壯士答應。”
李遂有些吃驚！說：“你知道我是誰嗎？你爲什麼這麼信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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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一本正經地說：“你眼裡雖然有殺氣，卻沒有兇殘之色。你不殺我，說明你不是職業殺手；你不要錢，說明你不是匪徒。除此之外，我敢肯定，你是國內派來的解放軍！而你的一身正氣、一身英武之氣，不爲錢所動，說明你是一個解放軍高級幹部。我女兒生來尚武，就喜歡你這種類型的男子漢。現在，她處於極端地危險之中。我雖然不瞭解你，我也只能事急從權，將女兒託付給你，也比被那個畜生糟蹋了強。”
李遂的思緒隨着老者的話在轉移，他被老者精確地分析所折服，心裡對老者的好感又增加了一分，聽到最後，李遂不是太明白，聽他所指，那個畜生好像是小武，便問：“被哪個畜生？”
老者繼續說：“你可能是纔來菲律賓的，對我們華人階層還不是太瞭解。我們華人大戶人家是不允許孩子跟異族通婚的，不管是生番，還是菲律賓當地的南蠻。特別是女兒，更不可能嫁給那些人。只能在華僑子弟中選擇夫婿。小女雪兒在馬尼拉當地華僑子女中稍有名氣，但她眼高於頂，便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人。前不久，小武沒有收到老二的賭債，就要老二拿小女頂債，給他做小。如果我死了，小女就會生不如死。今天見到壯士，我斗膽相托。還請壯士答應！”
李遂基本明白了！這個小武看樣子還真是個惡霸！是華僑中的害羣之馬！但他還是不能偏聽偏信，說：“你所說的我都不瞭解。如果真如你所說，你放心！我會保護你的女兒的。”在李遂看來，保護一個華人弱女子是他應該做的。
老者臉上的皺紋頓時便鬆開了，他兩眼婆娑地說：“多謝壯士！多謝壯士！”便又要跪倒。
李遂連忙將他扶住，說：“別！這個可使不得。”
那老者起身後，拿出筆紙，寫了一番。將那張紙交給了李遂，說：“這上面有兩個電話號碼，上面的是我辦公室裡的，下面的是這個房間裡的。你隨時可以給我打電話。小女的名字叫北雪，鄙人姓周。上面有她的工作單位，她就住在前面的一棟別墅裡。後面由她的電話。我明天就會告訴她，你是她的未婚夫。要不要我現在就打電話把她叫來？”
“別，別叫她！”李遂不想多說，因爲他儘管已經很相信這個老者了，但他還需要親自去了解。另外，王強在裡面扮演了什麼角色，也是他急於想知道的。否則，要是一個被惡霸的走狗混進了革命的隊伍，也是李遂所不能容忍的！他拿起紙條說：“在下姓李名遂！”隨即出了門，身形一閃，便消失在夜色中。
李遂回到聯絡點後躺在牀上，他把今晚的經歷在大腦中仔細地回放了幾遍，從周老遇刺時的神態和處理緊急事情的方法來看，周老應該是不屬於那種罪大惡極的人。他過去見過太多的漢奸，見到自己的槍口後，無不是跪地求饒；反而，自己對周老的好感越來越多，自己也越來越傾向於相信周老。想到這裡，李遂難以置信地搖搖頭：自己竟對一個被刺殺的目標這麼好！
李遂想查清那個武惡霸是不是像周老所說的那樣，如果真的是，那麼，自己有必要去懲戒他一番。當然，從武惡霸那裡拿回酬金是少不了的。這樣，既能爲組織上解決燃眉之急，又能爲馬尼拉的華僑弘揚正義！還能……，李遂不願意想下去了，他自我感覺剩下的想法很荒唐！
但是，李遂突然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去查那個武惡霸！因爲他要回避王強，這樣，他在馬尼拉根本無法跟任何人交流！他想到去找貝爾，不行！自己跟貝爾也只能用手比劃。他也想到去找那個周北雪，但是，即使是打電話，由於自己不會說當地語言，在電話裡也不能讓別人知道自己找的人是誰。再說，要是周北雪協助自己去調查武惡霸，還是會讓自己跟着她的好惡去取向。最後，李遂決定在這裡等待哥答回來再去暗查。他算了一下日子，哥答頂多再有兩天就會回來了。
但是，自己也不能就這樣在這裡躺兩天吧！李遂想到了王強，他決定讓周老幫助查一下王強。
次日一早，他到街上的公用電話亭撥通了周老的號碼，聽到那熟悉又蒼老的聲音，李遂說：“周老，我請你幫我查一個人，他叫戴維·王，你重點幫我查一下他跟小武的關係。”
“這個好辦！我查好了怎麼通知你？”
李遂隨即將王強和自己的地址報給了周老。
李遂在家裡實在是無聊！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清晨在太陽出來前，在院子裡練練武。剩下的節目就是外出買點吃的、然後在家裡睡覺。
又過了一日，傍晚，李遂在街上買了點滷菜，又買了兩瓶酒，一個人在家裡穿着大褲衩、打着赤膊，坐在客廳裡喝酒。他邊喝邊想：這哥答明天應該回來了吧！這樣，自己跟哥答就可以去調查武惡霸了！要是查出那個小武真的是個惡霸的話，哈哈！我就有事幹了！他這時特別盼望小武曾經欺了不少男、霸了很多女。
他剛喝完一斤，正準備開啓第二瓶酒，他聽到院子裡有人敲門，他拿起搭在椅子靠背上的背心套在身上，他腦子裡突然閃出：是不是哥答回來了？想到這裡，他幾步跨到門口，吱呀一聲，將大門打開。剛剛開啓了一條縫，突然！從那門縫裡衝出一隻拳頭，夾帶着風聲朝着李遂的眉心直奔而來，那拳頭在李遂的瞳孔裡越來越大、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