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慕華擡起素手用力擦拭着雙眸,這才確定那奪目的髹金屏風上雕刻的是什麼。
龍鳳戲珠可不是一般人所能用的圖案,對這位婦人的年齡、喜好稍稍推測了一番,陰慕華很快得出了一個駭然的結論。
她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匍匐地上,艱難的發出了嘶啞的聲音:“罪奴陰慕華叩見太后長樂無極。”
陰慕華屏息凝氣,她雖然知道自己現在很安全,可這位太后的意圖實在是難以捉摸,這萬一要是猜錯了,她恐怕就會落於下風了。
過了半晌,珠簾碰撞的清脆聲音響起,一襲藏青色暗紋衣角映入視線中,上面的祥雲鳳紋告訴她,她猜對了。
“真是個聰慧之人,當初小海子和哀家說的時候,哀家還不相信。”端莊大氣的聲音傳來,藏着刀刃,一片一片的剮下她的肉,一口一口的舔舐她的血。
當年抄家的情形還宛然心目,要不是這個蛇蠍心腸、口腹蜜劍的女人,自己的家人也不會受盡屈辱而亡,她也不會沒有了家。
如今這個女人千方百計的考驗着自己,到底是爲了什麼,難不成她已經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嗎?
不!
這不可能,一個生性多疑、行事毒辣的女人,怎麼可能會將一柄復仇的利刃放在自己的身邊,傷害自己呢。
這如海的宮廷裡一定又發生了什麼事情,纔會令她如此的不安,唯有強烈的不安,纔會令一個狠絕的人亂了分寸。
“只是……小海子,你不是彙報說哀家看中的人已經死了嗎?可如今爲何還活生生的跪在哀家的面前,你可是犯了罔上之罪啊!”裴氏話鋒一轉,語帶狠戾。
盛海撲通跪在堅硬的地板上,雙肩顫抖:“奴才所言並無虛假,罪奴陰慕華因爲撕毀了聖上賜予麗妃之衣物,而被亂棍打死,屍體棄之宮人斜,雖被惡狗所啃噬,可奴才認得屍首衣物中的明黃帕子,那正是奴才奉太后懿旨,賜予陰氏之物。”
他顫抖着雙手掏出了一塊佔有血漬的帕子,帕子雖被鮮血所浸溼,可還是能夠看得出四角精緻的繡紋。
裴氏冷眼睥睨,緩緩開口:“你這個賤婢,爲何要冒充陰氏,莫不是爲了接近哀家?”
這又是唱的哪一齣?
陰慕華一時語噎,不知如何開口,唯有愣在原地,猶如一塊木頭。
盛海緩緩起身,又將一塊銅牌遞到了裴氏面前:“太后息怒,此婢本是尚寢局的小小女史,只因得罪了麗妃,所以被麗妃責罰,也不知怎麼就撞上了腦袋,失去了原來的記憶,那些天照顧她的正是陰氏罪女,可能她常常聽那罪女將過去的事情,所以纔會在罪女死了之後,將自己當成了她。”
“罷了!既然你不是有意的,哀家也不會責難於你,只不過接下來的日子你若想好好的活下去,就必須幫哀家辦事,否則的話,一旦你體內的酒蠱發作,你就會腸穿肚爛而亡,到時候你就再也找不到你想要的東西了。”裴氏優雅轉身,緩緩踏上五層的階梯,端坐於寶座之上。
陰慕華嘴角微翹,冷冷嗤笑,所以她現在又淪爲了一顆棋子嗎?
若是換做以前,她斷然不會幫自己的仇人辦事,可現在不同了,她得學會隱忍才行,只有活下去,她纔有機會找尋塵封的答案。
“娘娘放心,奴婢定會盡心盡力爲您老人家辦事,赴湯蹈火在所不
惜。”陰慕華再次扣了個響頭,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裴氏滿意的頷首,並且示意一旁的盛海將其扶起:“那哀家就等着你的答案了,哀家乏了,你們先退下吧。”
“諾。”
陰慕華緩緩福身,跟隨着盛海出了陰沉的千秋宮,七拐八繞來到了一間偏僻的耳房內。
盛海遞給了她一個青布包袱,並且爲她蒙上了眼睛:“稍後你打開包袱,裡面有一瓶藥丸,只要你在藥丸服用完之前找到答案,你就能夠繼續活下去。”
“多謝公公告知。”陰慕華仍由盛海拉着自己往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這才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
“咱家要走了,你可莫要虛度光陰。”
等確定對方離開之後,陰慕華這才扯開眼罩,她伸出素手擋住了刺眼的陽光,等適應了光線之後,這才發現,自己竟然身處在偏僻的暗巷裡。
對於京都來說,她只是一個過客,對於這裡的一切都陌生的很。
陰慕華席地而坐,解開了青布包袱,從一堆衣物裡面找出了一絲線索。
她立刻換上了這套水藍色的常裝,重新的繫好包袱後,照着線索來到了車水馬龍的大街上。
京都的繁華熱鬧她無心欣賞,腳步匆匆的來到了西大街,經過多方打聽之後這才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陰慕華擡袖用力揩去額上細密的汗珠,長吁一口濁氣之後,這才跨進了這個足以改變她將來的地方。
“這位客官,您要當點什麼?”
陰慕華走到櫃檯前,將腰間的荷包遞給了裡面的夥計:“你看看,這個東西值多少錢。”
夥計打開荷包一角,見到裡面的東西之後,倒抽了一口寒氣,隨後走出櫃檯,將她迎進了內屋。
他恭恭敬敬的將荷包遞還給了陰慕華:“此乃無價之寶,還請掌櫃的不要輕易示人。”
陰慕華嘴角抽搐,不知是應該笑還是應該哭。
她收起了荷包,擡眸觀察着眼前的夥計,長得還算五官端正,只是這身子骨未免也太過單薄了吧,裴氏安插這樣一個眼線在自己的身邊,未免太不謹慎了。
“我應該如何稱呼你。”
“師夢澤。”夥計摘下了易容的面具,對着她莞爾一笑,“你也可以稱呼我一聲師掌櫃。”
嚇!
陰慕華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到,自己竟然看走了眼,將一位窈窕淑女當成了男子,這易容之術也實在是太高超了。
“那我又該如何稱呼你,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陰慕華回過神來,輕啓朱脣:“楚馥月。”之前的陰慕華已經不存在了,從宮中出來的那一刻起,她已經成了另外一個人。
“我來給你介紹這幾個人,他們都是我們的夥伴。”師夢澤從袖子裡掏出了一本袖珍畫冊,裡面繡着一張張栩栩如生的畫像。
陰慕華捧起畫冊,一頁頁的翻動着,並且將那些面孔全都刻在了腦子裡。
“夢澤妹妹,我們接下來要做些什麼呢?”
“我們還缺一個人,必須將這個人找到才能夠正式開始任務。”冰冷的玉蔥指落在了畫冊的末頁。
上面邪魅的畫像令她驚駭,這個狂妄乖張的表情實在是太熟悉了。
陰慕華瞪大眼珠子,眼睜睜的看着畫冊從自己的手中滑落
,歪歪扭扭的落在地上。
心口傳來了劇烈的鈍痛,蔓延着全身,她難以正常的呼吸。
缺氧令她的嘴脣發紫,四肢冰涼僵硬的從椅子上滾落在地。
不行!她不能放棄!
素手用力朝着包袱探去,努力將其拉到自己的面前,她顫抖着手,終於拔下了藥丸的瓶塞,將其中一粒藥丸倒入麻木嘴巴之中。
她用力嚥下這顆救命的藥丸,片刻之後,終於制止了這份折磨。
清脆的掌聲響徹內室,在她不可思議的目光之中,師夢澤邁着蓮步,緩緩來到她的面前,將無力的她攙扶到圈椅上。
“別怪我狠心,這也是對你的一份考驗罷了,要是你連這點痛苦都承受不了,那你就不配加入我們的隊伍。” 伴隨着清冷的聲音,玉蔥手將一方繡帕遞到陰慕華的面前。
青灰的脣角微微翹起,溢出沉悶的笑聲,果然是個有趣的夥伴,既要假裝冷清,卻又給了杵在冰天雪地中的她一絲溫暖。
素手搭在圈椅把手上,勉強支撐着自己虛弱的身軀:“這個人到底是什麼來頭?”
“作爲皇家賞金獵人,有一點是非常重要的——不該有的好奇心要趁早打消了。”
簡單生硬的回答一下子扼住了她的脖頸,她唯有硬生生將梗在喉中的疑惑嚥下肚子。
素手擡起揉着有些癢意的瓊鼻,她旋即換了個話題:“既然此人如此的重要,那我們應該去哪裡找他?”
沒有方向,就等於大海撈針,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尋到此人。
秀眉微蹙,貝齒咬着朱脣,師夢澤也是一臉糾結:“其實我也不知道應該去哪裡找他,但是有一個人一定知道。”
“那還等什麼,我們現在就去找他。”陰慕華很是欣喜,她似乎忘記了身體上的痛苦,騰地站起,搖搖晃晃的險些跌倒。
師夢澤無奈搖頭,雖然她非常不想去見那個人,可現在這種情況,她也只能去求他了。
“等到晚上吧,此人晝伏夜出,不到天黑,他是不會出現的。”師夢澤雙手搭在消瘦的香肩上,用力將其按在椅子上。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陰慕華就在一片靜寂中打起了瞌睡。
等她再次睜開眼睛,天際已掛上一層黑幕,她伸了個懶腰慵懶站起。
“師掌櫃,現在我們可否出發了?”
師夢澤用力點頭:“跟我來。”她從衣櫃裡拿出了兩件斗篷,將其中一件黑色的交給了她。
陰慕華雖然不解,但還是學她的動作,將斗篷披在了身上,寬大的帽子一下子擋住了她大半的視線。
她低垂眼簾,用餘光打量着前方,跟着她的腳步來到了一個陰冷刺骨的地方。
烏鴉悽慘的叫聲使人毛骨悚然,陰慕華用力吞嚥着口水,定了下驚慌的神色。
“吱呀——”
師夢澤推開了佈滿灰塵的大門,一邊撥開擋路的蜘蛛網,一邊朝着陰冷的院內走去。
“這裡是什麼地方?”撲面而來的腐臭味直鑽五臟六腑,都快將她給薰暈了。
紅脣緩緩開啓,吐出了陰森森的兩個字:“義莊。”
陰慕華一下子定在原地,雙足如同黏在地上,無法動彈。
在掖庭宮的時候,她也曾見到過交錯遍佈的屍首,卻沒有此刻來得震撼驚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