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口諭,宣:大理寺卿陳曦,兩儀殿覲見,欽此!”
大唐對待官員,尤其是凱旋而歸的將領們素來優渥得很,並不要求凱旋而歸的將領們一回京便去面聖,而是很人性化地給出了兩天的假期,讓諸將們都能好生休整上一番,當然了,假期過後,所有五品以上的大將都須得一體入宮覲見的,這不,一大早地,*便到了宮門前,與李勣等人一併在小廣場上等候着太宗的召見,卻不曾想所等來的口諭竟是隻先召見*一人。
“微臣領旨謝恩。”
太宗的口諭這麼一出,原本一道等在小廣場上的諸將們臉色立馬便都精彩了起來,望向*的眼神也自複雜得很,羨慕者有之,嫉妒者也有之,甚至不乏忌恨之輩,對此,*雖不曾回身觀望,可卻能感受到諸將們那灼然之凝視,心頭也不禁微有些發苦,只不過城府深,倒也不致於帶到臉上來,也就只是照着朝規,恭謹萬分地謝恩了事。
“陳大人,您請。”
*謝恩既畢,趙如海自是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原本肅然的臉上立馬露出了討巧的笑容,很是客氣地一躬身,擺手道了請。
“有勞趙公公了。”
於別人看來,這等單獨召見乃是格外之恩寵,可*卻清楚事情斷不似表面上那般簡單,此一去,十有八九要死上不少的腦細胞,哪怕*早已事先做好了相應的準備,卻也不敢斷言自己一準能如願以償,只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的。
“微臣叩見陛下!”
卜一行進大殿,入眼便見太宗高坐在龍牀上,除了隨侍的幾名宮女宦官之外,再無旁人在,這顯然是君臣單獨奏對之格局,一見及此,*的心頭立馬爲之一鬆,不過麼,卻並不敢表露在臉上,而是疾步搶到了御前,規規矩矩地便是一個大禮參拜不迭。
“免了,愛卿且自平身罷。”
*尚未將軍務交割完畢,此際自然依舊是一身的戎裝,亮晃晃的黃金魚鱗甲配上高大的身形,自是顯得分外的英挺,太宗越看越愛,叫起的聲音自也就格外的和煦。
“謝陛下隆恩!”
太宗既已叫了起,*自是不敢稍有大意,恭謹萬分地謝了恩,而後方纔站了起來,垂手而立,作出了副恭聽訓示之乖巧模樣。
“子明啊,此番一戰可是辛苦你了,打得不錯,朕心甚慰矣。”
望着*那英氣勃發的臉龐,太宗臉上的笑容頓時更和煦了幾分,但見其一捋胸前的長鬚,嘉許地誇獎了*一句道。
“陛下過譽了,此番能得大勝,皆有賴陛下之洪福齊天,上有李尚書定策平亂之能,下有三軍將士用命,微臣所爲,不過本分耳。”
此番戰事雖是*獨自打下來的功勞,可在御前之地麼,該謙遜的時候,*可是不吝好生表現上一回的。
“嗯,子明一貫如此謙遜,有功而不倨傲,朕很是看好爾這一條,罷了,不說這些了,爾之奏本,朕可是前後看了數回的,然,對此戰之經過兀自有些含糊處,子明且就跟朕說說,這一仗爾又是如何規劃了去的?”
對於*這等謙遜的做派,太宗自是欣賞得很,笑呵呵地又誇獎了*幾句,而後方纔將話題轉到了戰事本身上。
“陛下明鑑,此戰說來其實並無甚稀罕可言,那薛延陀汗國雖兵多將廣,然,該國之軍近半是附庸部落之兵,且素來畏懼我大唐之強盛,錯非如此,那大度設也不會坐擁十八萬大軍卻不敢越過長城半步,此未戰而先怯也,微臣利用的便是此一條,虛兵以張聲勢,亂敵軍心,而後以猛力撲擊之,敵比怯而潰敗無疑,至於諾真水一戰麼,大度設所佈之五出梅花陣確有不俗之處,利於防騎軍,卻難以擋步軍之強攻,微臣先以逸馬耗其弓弩之利,而後以盾陣靠近敵陣,再以馬槊之長鬥其彎刀之短,破陣而入自非難事,敵見及此,唯有調兩翼之騎軍爲援,如此,微臣早先安排之伏兵則可順勢衝亂敵之側翼,潰敵非難事矣。”
聽得太宗問起了戰事之經過,*自是不敢虛言胡謅,這便將自個兒是如何排兵佈陣的由來詳詳細細地解說了一番,直聽得太宗連連點頭不已。
“子明果然大才,不下當世之名將也,如此深謀遠慮,便是朕親自去了,怕也不能做得更好了,不錯,不錯。”
太宗乃是馬背上的皇帝,武略素來了得,自是聽得出*如此設謀的妙處之所在,欣喜之餘,誇獎起*來,也就不吝美譽了的。
“陛下謬讚了,微臣惶恐。”
一聽太宗拿自個兒出來作比喻,*當即便嚇了一大跳,哪敢有甚自矜之色,趕忙遜謝不已。
“子明啊,前幾日敘功之時,有人跟朕說了一樁事,唔,我大唐軍威鼎盛,滅國無算,然,諸將漸老,新銳又未見起,朕亦很是憂慮,難得子明如此善戰,當可爲一衛之大將軍,朕一想也對,就不知子明意下如何哉?”
太宗叫*進來單獨奏對,自然不是專一爲了好生誇獎*一番的,而是有着讓*再轉回武職的心思,卻又唯恐*別有想法,這纔會私下裡先跟*溝通上一番,這不,幾句誇獎話過後,太宗便已轉入了正題。
“陛下,請恕微臣直言,我大唐中高層將領之所以青黃不接,乃是兵制上出了問題,實非微臣一人轉任武職便可扭轉此等之趨勢的,若是微臣所料不差,再過些年,此等情形恐將更嚴重矣,而三十年後,不單得用之將難尋,卻恐兵制亦將敗壞無地。”
如何哉?當然是敬謝不敏了的,大將軍這等榮銜對於*來說,屁用不頂,他自然是不願爲之的,當然了,直接拒絕的話,十有八九要惹太宗不高興,那後果可不是好耍的,對此,*自是心中有數得很,自不會去做那等蠢事,幾句話便將問題引導到了兵制的根源性上。
“哦?此話怎講?”
一聽*如此說法,太宗的臉上立馬浮現出了驚疑之色,顯然有些不太相信,不過麼,倒是沒直言呵斥*是在危言聳聽,而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示意*將箇中緣由細細道將出來。
“陛下明鑑,我朝兵制因襲前隋,行藏兵於民之策,此戰時體制也,短時間來看,利休養生息,然,從長遠而論,則弊大於利,實有變革之必要,概因府兵制之根基在於授田制,我朝初立之際,戰亂方停,人口銳減,行授田制有利於恢復生產,大利民生社稷,我朝之所以強盛,便在此二策上,只是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今,人口劇增,授田制已是勉強可行,再過十數哉,人口恐再有翻番之勢也,到那時,關中等人口衆多之地必將無田可授也,府兵制之根基也就蕩然無存矣,府兵逃逸必難遏制,平時或許不顯山露水,一旦國有戰事,則恐無足額之兵可用也,另,我朝之所以新銳之將難脫穎而出,根子也在府兵制上,無他,練兵者,各府都尉也,用兵者,各衛之將也,兵與將隔閡頗多,縱使欲從中簡拔人才,恐也難爲,若不早行更易,卻恐十數年後,我朝兵將皆有匱乏之虞也,此,當不可不查。”
*乃是有備而來,此際說起府兵制的利與弊,自是順溜得很,一番長篇大論下來,已是將箇中之緣由解說了個分明無比。
“唔……,子明既是看出問題之所在,想必應是有了應對之道罷,且就說說看,朕聽着呢。”
太宗原本對*的判斷並不甚以爲然,可這一聽*的分析如此之詳盡,心下里也自不免便有些將信將疑了起來,不過麼,太宗卻並未急着表態,而是沉吟地往下追問了一句道。
“啓奏陛下,微臣此處有份本章,說的便是兵制革新事宜,或可解得此厄。”
兵制變革可不是小事,也不是三言兩語便能解說得清楚的,對此,饒是*準備得極其充分,也自不敢掉以輕心,並未接着往下陳述,而是抖手從寬大的衣袖裡取出了份厚實的摺子,雙手捧着,高高地舉過了頭頂。
“遞上來。”
這一見*連本章都準備好了,太宗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很快便回過了神來,但見其一揮手,已是就此下了令。
“諾!”
太宗金口既開,侍候在側的趙如海自是不敢有絲毫的大意,趕忙恭謹地應了一聲,小跑着便下了前墀,伸出雙手,接過了*手中的摺子,轉呈到了太宗面前的龍案上。
“嗯……,子明能寫出這等本章,必是用了苦心了的,朕心甚慰矣,只是此事幹系重大,實難遂決之,姑且先擱置在朕處,待得泰山封禪後再議好了。”
儘管摺子很厚,可太宗卻並無絲毫的不耐,很是仔細地將摺子過了一遍,卻並未就此下個決斷,而是斟酌了下語氣,給了*一個答覆。
“陛下聖明,微臣別無異議。”
於*來說,提出兵制變革章程之目的不單是因着府兵制本身問題多多,更主要的是想借此事避開轉武職一事,而今,既已達成了目標,*自不會有甚異議可言,也就只是恭謹地應了一聲了事……